說到美國社會撕裂的根源,很多人都會先談及貧富差距、移民問題等等,但這些其實只是美國撕裂的表象,真正的根源其實非常複雜。
首先需要思考一點:美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國家?它何以成為今日之美國?
除了超級大國、強勢霸道、科技領先這些表象之外,其實還要追溯到美國的真正立國之本。很多人說美國是個年輕的國家,就覺得這個國家只是建立在工業時代之上的、一個超級大經濟體而已。
但其實美國一點都不年輕,因為它的價值觀不年輕;而美國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為它堅不可摧的價值觀。不要忘了,美國總統上任宣誓都要手按聖經,所以美國真正的價值觀,其實就寫在聖經裏面。
美國的底色,主要可以總結為三點:基督教文明、建國信條和憲法、作為移民國家的社會共識。
諷刺的是,現在美國社會所遇到的巨大撕裂,也恰恰是因為這三點所衍生出來的問題。從根源上來說,宗教是美國撕裂最深的根源。
美國是一個基督教國家,但為什麼並沒有很濃厚的宗教氣息?這是因為美國已經是一個基督教世俗化之後的社會形態。大家都知道,未經改革的宗教總是面臨着嚴重的教派對立問題,不過,在世俗化之後的美國也並不意味着舊的宗教撕裂問題已經消失了。
這點僅從一個墮胎爭議就能看出。
共和黨的支持者主要來自基督教當中的保守者,他們恪守教義,認為生命乃上帝賜予,墮胎是殺害生命,就等於違背上帝的意志、褻瀆信仰。
民主黨的價值觀則是世俗化和現代化的,他們不再以教義為恪守的原則,而是秉持着現代世界的價值觀,即尊重人性、尊重人權,強調墮胎是個人對自己身體的處置權利,支持墮胎就是保護女性,比如被強姦女性的墮胎權。
阿拉巴馬州就是典型的美國南方保守州,2019年5月14日,阿拉巴馬州議會通過了「史上最嚴」的反墮胎法案。法案規定,在孕期的每一個階段都禁止墮胎,母親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除外,但強姦、亂倫的情形不在例外之列。醫生為患者墮胎將成為刑事重罪,面臨最高99年監禁的處罰。試圖為患者墮胎也將面臨最高10年的監禁。
在1973至2022年間,最高法院對羅訴韋德案和多伊訴博頓案的判決使美國全國範圍內墮胎合法。但在2022年6月4日,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裁決推翻了美國自1973年「羅訴韋德案」以來延續了近50年的墮胎合憲原則,婦女墮胎權不再受到憲法保護。
從此,各州可自行決定容許或限制婦女墮胎。沒過多久,俄亥俄州規定禁止婦女在懷孕六周之後墮胎,德克薩斯州也通過了一項墮胎禁令。
除了墮胎在美國引起巨大的社會撕裂和爭議,在槍支問題上,根源也是宗教意識的分裂。
美國的主體是清教徒價值觀,也就是舊的基督教改革後的產物。加爾文所改革的教義就是清教徒的始祖,他們認為持槍保護自己是上帝所賦予的神聖權利,以防止別人犯下十誡當中的「殺誡」。
最早去美國的那批人,有很多都是加爾文宗教改革後被迫害的清教徒,因此他們對《五月花號公約》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也奠定了美國的立國之本。美國國父華盛頓也認可這一套價值觀,並且開了手按聖經宣誓的先例。
民主黨則秉持着現代世界的普遍價值觀,認為槍支管控有利於社會治安,而非依賴民間槍支讓民眾進行自衛,產生更大的治安問題。
2022年6月25日,美國總統拜登簽署了一項槍支管制法案,一舉打破美國近30年來未出台任何控槍法案的局面。
在此一個月前,美國德克薩斯州尤瓦爾市羅布小學發生校園槍擊事件——一名年僅18歲高中生攜步槍、手槍和大容量彈匣等武器,闖入羅布小學,向校園內的兒童和教師連續開槍,造成19名兒童和2名教師死亡。
川普作為共和黨代表,自然是支持擁有槍支的。今年川普被槍擊,恰好就是AR-15步槍。這款槍支輕巧、易操作,方便進行快速射擊,使其成為一款暢銷槍支。美國民眾手中的 AR步槍數量從90年代初的40萬支增加到了2020年代的兩千多萬支。
在圍繞槍支的爭議下,支持者們將AR步槍看作憲法第二修正案的權利(美利堅合眾國憲法》第二修正案,美國權利法案之一,於1791年12月15日正式通過。它保障了美國持槍權,亦即公民享有正當防衛的公民權利);但反對者認為AR步槍是槍支失控問題的焦點,因為它是極端分子最青睞的武器。
除了墮胎和槍支這種尖銳的問題,兩黨的基本理念之區分也來自宗教差別。
民主黨主張大政府和福利,是因為民主黨更主張世俗化的政府介入民眾生活和社會管理;共和黨則主張小政府和自由經濟,因為當年清教徒的價值觀就是奮鬥和節儉,人要為自己的收入和貧窮負責,這是上帝賦予人的權利同時也是責任。
總之,兩黨分歧的方方面面,都體現出宗教保守派與革新派之間的分歧。
現在宗教派別當中,支持川普比例最高的就是福音派。
2016年大選,川普獲得了81%白人福音派基督徒的投票支持,當年小布殊自稱福音派基督徒,都沒有獲得這麼高的票數。2020年時,則有84%的白人福音派新教徒投給川普。
今年,川普也一直在號召福音派給他投票。
在福音派浸信會教堂的悠揚音樂中,川普舉起雙手,發言宛如一個牧師:「在我們的領導下,偉大的沉默的大多數正在前所未有地崛起,我們將為我們的力量和自由向上帝祈禱。」
宗教人士們也曾將川普的口號《讓美國再次偉大》寫成頌歌。
川普的支持者們,更傾向於把他描述成《舊約》中大衛等英雄的現代版——這些英雄是上帝欽點的有道德缺陷的人物,抵禦邪惡並宣揚正義。
很多福音派人士認為,川普是被上帝選中了。尤其是在兩次暗殺之後,更多人認為川普確實有上帝的庇護。川普,就是來拯救美國的。因為民主黨所支持的跨性別、墮胎等等,都是墮落與邪惡。
在福音派支持者眼中,川普就是新時代的受難者,他像耶穌一樣「被釘在十字架上」。
支持川普的福音派,究竟怎樣影響着美國?
清教徒在17世紀早期來到北美,並在新英格蘭地區建立殖民地。他們強調聖經權威、個人信仰虔誠和道德純潔,形成了美國早期的宗教和社會基礎。雖然清教徒並沒有直接催生福音派運動,但他們的某些核心理念(如重視個人的靈性和對信仰的認真追求)為後來的福音派奠定了文化和神學基礎。
18世紀中葉,美國出現了第一次大覺醒,這是一個基於個人悔改和宗教熱情的復興運動。一些宗教人士呼籲人們個人與上帝建立直接關係,傳播了更具個人色彩的宗教體驗。這種復興運動被視為現代福音派的起點,也奠定了福音派在美國的核心信仰和風格。
因此,美國福音派雖然與清教徒沒有直接的起源關係,但他們都強調信仰的個人化、聖經的重要性和道德上的嚴謹,這些方面的相似性讓福音派在清教徒所建立的文化土壤中得以發展壯大。
其實,除了福音派,距離宗教較遠地「傳統美國人」或多或少都帶有以上這種保守的意識色彩。那些給川普投票的保守州農村居民,以及所謂的紅脖子和鐵鏽地帶的人群,其實都自然地靠近這種保守價值觀。
而民主黨代表的則是「新美國人」,是現代教育下成長起來的人們,他們宗教意識淡漠,更注重人人平等、扶助底層、政府干預等等。
民主黨的建制派成為現在民主黨的主導價值觀,他們主要是政治精英、商界領袖、學術界人士和媒體代表。民主黨的思想和立場往往是維持現有體制和秩序,以保障國家和社會的穩定與延續。建制派通常支持美國的主流意識形態,如民主制度、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國際合作等。
這也是為什麼川普傾向於美國孤立主義,因為他恪守的是類似福音派那種「人人為自己負責」、「不管他人事」的觀念,民主黨的那些「高大上」理念和國際化價值觀,在他們眼中都是浪費錢和「多管閒事」。
宗教的起源決定了現代美國,也決定了美國這個國家的複雜性:它既擁有全世界最領先的科技,也擁有着最保守的基督教分支人群;它既為全世界承擔着二戰後的安全秩序和開放價值觀的維護,卻又在墮胎權這種看似極其落後保守的話題而苦苦掙扎。
在美國蓬勃發展的年代,人們的注意力都在如何掙錢上面,在於實現「美國夢」,這種分歧就不顯得很突出。但現在隨着美國產業結構的問題、貧富差距的問題凸顯,這種撕裂就更加明顯,甚至有一種將美國撕裂成兩半的可怕趨勢。
但兩黨都深知,無論國家意識形態的起源如何,美國真正的立國之本都是憲政和三權分立,是一系列的權力結構和政治體制。正是這個體制的價值觀,彌合着美國不同的種族、階層與宗教團體。
無論大選如何激烈、社會撕裂多麼嚴重,只要還擁有這個最基本的共識,美國就仍將繼續前行。經歷過南北戰爭的美國,並不怕嚴重的裂痕,只要「美國共識」還在。
明天大選就要開始,「美國共識」將再次受到衝擊。就讓我們拭目以待:這個人類歷史上最大、最成功的民主制度實驗,是否還能繼續保持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