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1934~),14歲加入中共,1956年以「干預小說」〈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成名,1957年淪「右」——京城文學界折翅「四小天鵝」之一(另三位青年作家「右派」:劉紹棠、叢維熙、鄧友梅)。文革後,遠謫新疆的王蒙回京,最初住嘈雜招待所九平米仄屋(每晚窗外響着公共電視喇叭);1985年躋身中央委員、1986年文化部長,1989年「六四」稱病不參加慰問「平暴」部隊,9月4日解職部長;仍列高官——八~十屆全國政協常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主任);仍享高幹待遇——住大四合院(後為一大套公寓),秘書、專車(配司機),乘機享受公務艙、VIP通道。
近年,大陸流行詞——精緻利己,王蒙可為代表人物。這不,剛剛接獲赤國七十周年頒發的「共和國勳章」,既得名也得利,估計將再得「王蒙現象」。
小知底色
王蒙自視「共和國精英」,正規學歷僅中學,器局似受限,且從小浸淫馬列。小學三年級就寫左歪詩句(起點就偏):
假使我是一隻老虎
我要把富人吃掉……
文革後,「右派」改正,他認同曲嘯(1932~2003)的「娘打兒子論」:
特定時間段的幾個踉踉蹌蹌的腳印。
新娘也會打孩子,但孩子從來也不記恨母親。打完了,氣會消的,會摟上孩子哭一場的。
直到晚年,王蒙仍堅持:「對年輕人來說,沒有比親身經歷一場革命和勝利更美好、更激動人心!」毛澤東在天安門那句「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成為他最珍貴的人生記憶,畢竟他以少共身份參與「開國」。
王蒙對歷史的認知,清晰暴露其小知底版。2009年冬,75歲的王蒙對採訪者說:
平等主義的左傾思潮在中國幾千年來都是受到壓制的,直到鴉片戰爭推了它一下。這個思潮在1911年辛亥革命時爆發,推翻了皇權,但並未達到高潮。它必然繼續向前推進。而且,最讓年輕人興奮的兩件事是什麼?——性與革命!
中國共運僅僅起於平等主義思潮的不可阻擋麼?怎麼又拐上年輕人永恆的興奮點?能這麼解釋中國共運麼?
攻訐劉曉波
1994年,王蒙與南京中年學者王彬彬(1962~)發生論戰,撰文〈黑馬與黑駒〉,順帶攻擊劉曉波,指王彬彬是對劉曉波(十年前「黑馬」)的廉價模仿,盡失文壇清譽。上海學者朱學勤(1952~)表示:無法原諒王蒙對劉曉波的落井下石。青年博客作者李承鵬(1968~)則擲文:〈老而不死是為蒙〉。
王蒙一直不肯譴責毛澤東,有人擲評:王蒙沒有邁出這最後一步。為什麼?因為他太精明了。
2009年,王蒙接受查建英(1959~)訪談,迴避赤色革命的災難性結果:
我不是在談中國革命的合法性,我說的是它的不可避免性。
偌長百年共運,偌大赤色災難,可以迴避革命的「合法性」嗎?能夠略過赤難只論不可避免性嗎?精明絕頂呵,裸呈靈魂深處的「精緻利己」。只談革命的不可避免性,正可避開中共敏感「底線」——黨的歷史錯誤不要講。
有關文學寫作,王蒙也迴避價值判斷。他對訪談者說:
作家不應該成為世界的裁判者。他應該對世界充滿興趣和熱愛。有些作家喜歡詛咒世界。我儘量避免與這類人接觸,因為他會影響我的食慾與健康。
世界觀價值觀對文學創作的重要性,可謂不言而喻。難道作家僅僅對世界充滿愛,就可寫出優秀作品?比愛更重要的,難道不是如何呵護「愛」如何深化「愛」?思想性難道不是作家應該追求的一大向度?王蒙此處所掖藏的貨色,當然讀得懂——不要批評中共,要當「歌德」。
定居美國的中國女詩人張耳:王蒙只不過是一個優秀的奴才。[1]
革命沒有後來人
馬克思主義給人類給中國帶來巨難,儘管習近平呼籲「不忘初心」,但革命已無後來人。王蒙批評孫子花太多時間玩電腦遊戲,豪稱自己14歲已參加革命,孫子脆聲回答:
可憐的爺爺,我理解你。我敢肯定,你的童年沒有玩具,沒有玩具的童年,除了去革命還有什麼別的出路呢?[2]
對誤陷赤塵的幾代人來說,紅色信仰成為終身自囿的高高紅牆。與王蒙同為右派的青年作家劉紹棠(1936~1997),1989年不僅擁護《人民日報》「四•二六」社論,指責三千學生天安門廣場絕食「吃飽了撐的」、「又來文革請願那一套」、「鬧劇+醜劇」。六四開槍後,劉紹棠主動寫給戒嚴部隊慰問信,熱情洋溢稱頌為首都「平暴」,為人民立新功,早該動手,長痛不如短痛,清場了,平靜了。[3]看來,1957年打得還太輕,居然一直沒打醒!劉紹棠如長壽至今,估計也能捧接「共和國勳章」。
缺乏思想性
新近德克薩斯州出版的《記憶》(第1卷第1期),內有方延曦先生的〈《王蒙自傳》淺議——言之有文,行之弗遠〉,結束段——
《王蒙自傳》的最大缺點是缺乏思想,然而這怎麼可能呢?說王蒙這樣生活經歷如此豐富的作家缺乏思想簡直意近誣衊,可是把這本《自傳》從頭到尾仔細看過來,確實看不到任何思想的火花與光彩。因此,王蒙的坦率不僅大大打了折扣,而且顯得有點兒可疑。[4]
甚與方先生同感,王蒙先生缺失的正是思想性。事實上,觸發筆者這篇拙文的寫作驅動也是這份「缺失」,很為王蒙先生可惜的一聲驚訝。按說以王蒙的才情智慧,不至於低到像劉紹棠,應該有能力走出赤夢。既得正部級待遇,又不失清流令名(既然對「六四」有所表態),豈非更聰明?但他硬如此這般強項護黨、自甘殉赤、遵守黨諱,縱免「精巧利己」,亦失「精緻巧妙」。
結語
這一撥「共和國文化衛士」,是赤潮禍華深重度的一條清晰刻線。失信反右、荒唐躍進、慘烈饑荒、黑色文革、六四坦克,居然千呼萬喚始不醒!這坨「忠誠者」仍與黨中央保持一致,跟着念咒「不信謠不傳謠」,自欺再欺人。中共也因擁有這坨「忠誠黨員」武運長久。暴力使得再狠、閥門擰得再緊,總得有人去狠去擰,人的因素第一呵!
幸好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馬列主義畢竟西風殘照,只剩瑟瑟四家,漢家陵闕近矣。實踐證謬,國人終醒,如何再有接班人?赤幟還能像百年前因朦朧而新艷麼?紅旗還能打多久?
2019年11月Princeton
【注釋】
[1]查建英:《弄潮兒》,牛津大學出版社(香港)2014年,頁74~77、43、83、86、89、99。
[2]查建英:《弄潮兒》,牛津大學出版社(香港)2014年,頁103。
[3]京遊子:〈劉紹棠和他的通州「生祠」〉,《爭鳴》(香港)1995年7月號,頁78。
[4]方延曦:〈《王蒙自傳》淺議——言之有文,行之弗遠〉,《記憶》(美)第1卷第2期(2019),頁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