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北京統計局發佈了本市餐飲行業的數據,北京市一定規模以上餐廳營業利潤總額同比下降88.8%,利潤率低至0.37%。
這意味着,即使營業收入200萬,費盡心思,忍受種種不確定和風險,北京一家有規模的餐館一年下來營業利潤也只有7400元。
相比之下,掃一個月廁所可能更划算。
上海的數據更慘,營業利潤為-7.7億,具體不再詳述。總之整個6月,北上廣深四個一線城市的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增速都是負的。每一個人,都躲不過這股經濟的寒意。
我本人,40歲,在北京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還涉足一些副業,沒有收縮消費的理由。然而,現實中的種種變數讓我恐慌——今天社保基數調一調,明天房屋要收個養老金,後天股市再來一場保衛戰……我的安全感一落千丈,不知道哪天老天爺要給我整個大的,只好乖乖邁入了消費降級的行列。
不,已經不是消費降級,而是幾乎完全不消費了。
我喜歡的餐廳全部倒閉,乾脆不上館子,劣幣驅除良幣,剩下的大多都是預製菜館,還不如自己親自動手;
3000塊錢的面霜換成了300元的,原本的精緻妝容也變成了素顏,口紅腮紅眉筆已經開始落灰;
退出了同事建立的瑞幸、霸王茶姬、茶百道的奶茶群,去年的茶葉少拿點兌水還能再撐一年;
換季的衣服拿出來看看,倒騰倒騰還能再穿;
拼多多禮券以前看都不看扔垃圾桶,現在不僅逐字學習,認真評價——叮咚,三元到賬。
大多數人不敢花錢,主要原因就兩個,一,沒錢。二,預期沒錢。想想自己年輕的時候月薪八千支出一萬,因為那時候總覺得明天會更好,錢沒了自己還能賺。但如果預感自己會失業,即使當下賺得再多,也會相對謹慎。
然而,更讓人心驚的不是預期的下降,而是在我不斷降級消費的過程中,意外地發現這些改變對我的生活影響並不大。這讓我開始發愁,如果每個人都意識到很多消費不是必需,而只是被市場創造出來的「偽需求」,那國家未來的消費還能復甦嗎?
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真的那麼重要嗎?不喝就過不了秋天嗎?
奢侈品包包真的就是高貴的象徵嗎?到底是包包服務你,還是你照顧包包?
培訓班、課外班、藝術特長真的能保證成績好嗎?成績好真的能保證賺大錢、有出息嗎?
墓地的地段真就那麼重要嗎?葬在這個地方,比葬在那個地方證明了你更多的孝心嗎?
結婚時,我非要大鑽戒,感覺這玩意最能顯擺幸福,老公費盡心力搞了個Tiffany,閃閃的煞是好看,沒戴幾次,手指就胖了,只好放在梳妝枱里落灰。現在根本賣不了幾個錢,這塊石頭,真就能證明我們情比金堅嗎?
年輕上班時經過的燕莎商圈的霄雲路8號,是全北京人嚮往的豪宅。 「高處俯瞰密不透風,林中卻疏可跑馬」,明明拒人於千里之外,偏偏又讓你窺見一角。當人們望着這個高樓大廈開始遐想、羨慕、嫉妒……靈魂被抽走,也成就了這房子產生了魔力,賣出了幾十萬一平米的天價。但它本身,難道不就是一堆磚頭嗎?
一線城市脆弱的中產,曾經伸長了脖子,踮起了腳尖,努力接近光鮮亮麗的上流社會,即使很多東西買不起,也會特別想要買下來來證明自己買得起,然後在別人羨慕的眼光中獲得成就感。「每年必游國外,只買頂級名牌」成了標配,希望通過消費昂貴的商品來標榜自己的與眾不同。
當潮水退去,錢包見底,漸漸沒有了攀比心,才能恍然大悟:自己不過是普通人一員,所謂高檔物品也不過是日常之物。是自己為這些物品賦予了過多的意義。事實上,所有的繁華與奢侈「不過如此」。
漸漸地,人們的消費觀念都開始轉變,帶動了更廣泛的社會思潮的轉變。欲望低了,消費就低了,生活更清心寡欲了,賺錢的動力沒了,自然也就平凡了。別人都是星辰大海,自己過過小日子得了。世界是個草台班子,不想加班,不想拼命,犯不着,幹嘛這麼累,躺平不香嗎,平靜地過完一生不也挺好,非要做人上人?
當整個社會失去了這股子攀比的心氣兒,你會發現,有時候對於國家而言,做人虛榮一點、要面子一點挺好的,這樣才能促進經濟的繁榮。一直以來,化個美美的妝是給別人看的,盛大的婚禮儀式是給別人看的,住的鬧市豪宅是住給別人看的,吃個鵝肝魚子醬也是給別人看的,花錢買的就是一種我比你好,我比你強的感覺。
但當每個人都意識到,自己沒有什麼希望,手裏那點錢只夠為自己而活的時候,理所當然,什麼東西都賣不動了,消費主義被無情拋棄。
那個充滿夢想與野心的年代真好啊,當時每個人都懷揣着無限欲望,充滿了幹勁兒,拼命往上走,拼命要階級躍遷,整個社會才會充滿了活力和熱情,才能蒸蒸日上熱熱鬧鬧滾滾向前。
然而,當社會進入一種低欲望時代,當我們所有的努力都是平衡財務狀況,當選擇躺平的人逐漸超過那些奮鬥的人時……我們可能需要再等待二三十年,等待這一輪經濟周期過去,那種以攀比和炫耀為主導的社會思潮才會回歸,那個熱氣騰騰的年代才會回歸。
可惜那時我已經70歲了,我還會再見證那個輝煌的年代嗎?或者,更重要的是,那時的我,還會對這樣的輝煌抱有渴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