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色基辛格接班人 中國是認真的!】
— 自由亞洲電台 (@RFA_Chinese) August 27, 2024
近日,中國澎湃新聞推出「尋找『#基辛格』」系列報道,高調討論誰會是他們在西方的下一個代理人。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員肖河發文,看好美國黑石集團董事長、行政總裁和共同創始人史蒂芬·施瓦茨曼(StephenA. Schwarzman,中文名蘇世民)。… pic.twitter.com/5EiFhUlRZg
尋找「基辛格」|蘇世民:奔走於中美多事之秋的華爾街「中國通」
澎湃新聞【編者按】1971年7月,基辛格第一次秘密訪華,在時代大潮的推動下揮起了砸破中美堅冰的第一鎬。50多年後,基辛格這個名字似乎已成為了「中國通」、「知華派」、中美間「橋樑」的代名詞,當然對此也存在一些不同視角的爭議。如今,斯人已去,中美關係也經歷了滄海桑田般的變化。即使無法再回到過去,中美之間也依然需要如基辛格那樣,堅持不懈維護和促進中美關係健康發展的有識之士。或者說,中美關係越是艱難,越需要有更多的「基辛格」來努力維繫中美之間各領域的交流不絕如縷。
基於此,澎湃新聞國際新聞中心推出「尋找『基辛格』」系列報道,對誰可能成為「基辛格」進行開誠佈公的探討。也許,當下的中美兩國間是否還能出現「基辛格」本身就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抑或「尋找『基辛格』」的探索和努力將可能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觀察和討論中美關係的一個切入視角。我們也歡迎讀者朋友加入這個討論和思考,期待您在留言互動中分享自己的看法。
史蒂芬·施瓦茨曼(Stephen A.Schwarzman)對中國人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如果說到蘇世民,則會讓人產生一種似乎有所耳聞的熟悉感。施瓦茨曼或者說蘇世民是美國黑石集團董事長、行政總裁和共同創始人。在近一年來中美關係止跌企穩的艱難過程中,經常能夠在第一線看到蘇世民的身影。
擁有「特殊地位」的華爾街「中國通」
3月27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集體會見美國工商界和戰略學術界代表。
他最近一次登上中國各大媒體的新聞頭條是在2024年3月27日。當時,他作為美國工商界和戰略界代表在人民大會堂得到了 中共國家主席習近平的接見。與蘇世民同列的有美中關係全國委員會董事會主席格林伯格、高通公司總裁兼行政總裁安蒙、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創始院長艾利森以及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會長艾倫。在各位代表中,蘇世民名列第二位。此前幾天,蘇世民等人和更多跨國公司高管還參加了中國發展高層論壇2024年年會,並與多位 中共領導人會見。
再往前追溯,2023年11月中旬,舉世矚目中美元首會晤在三藩市舉行。11月15日晚,習近平主席出席了美國友好團體聯合舉行的歡迎晚宴,蘇世民同樣到場。從2023年底到2024年初,此前因為美國對華競爭不斷激化而「自由落體」的中美關係終於顯現出暫時止跌企穩的跡象。
對於熟悉中美關係、致力於推動雙邊合作的人們來說,蘇世民就更不陌生了。在十年前的2013年,蘇世民就與清華大學合作,計劃建立蘇世民書院、實施「蘇世民學者」項目。該計劃效仿了牛津大學久負盛名的「羅德學者」項目,全額資助世界各地100名面試通過的申請人在清華大學的蘇世民書院展開為期1年的碩士學習。其中,1/5的申請人來自中國,2/5來自美國,其餘則來自世界各地;學院的授課教師1/3來自清華大學,其他的大多數則來自美國高校,在課程設置和開放程度上堪稱中國高校里的「試驗田」。為啟動這一項目,到2015年上半年蘇世民就和清華大學共同籌資了3.3億美元,其個人出資更是達到了1億美元。
之所以要實施該項目,在於蘇世民認為如何在中國和外部世界之間建立良性關係是21世紀的「必答題」,為此必須加強中國與美國以及世界其他國家的相互了解。蘇世民在接受採訪時表示,籌辦項目期間,黑石公司上下正在全力處理與通用電氣相關的一系列複雜交易,包括收購總價值達230億美元的抵押貸款業務和總部大樓,但是他只花了自己5%的時間在這筆大交易上,卻花了10%的時間去忙着籌備書院和學者項目。
如此大手筆的項目自然離不開中美兩國政府的關注和支持。彼時,奧巴馬政府的對華態度已經開始由第一任期時的熱切期待轉向第二任期的兩手準備,但是美國的對華總體定位仍然積極。2013年4月21日,「蘇世民學者」項目的啟動儀式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中美兩國元首均致以賀信。3年多之後的9月10日,清華大學蘇世民書院正式舉辦開學典禮,中美兩國元首又再次發來賀信,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劉延東出席典禮並致辭。
不管是之前還是之後,都沒有一個中外聯合辦學項目能夠像蘇世民書院和蘇世民學者項目這樣享受如此高規格的禮遇;更不用提,書院和項目還冠名以蘇世民個人。雖然在啟動後不久,中美關係就因為川普政府悍然舉起「關稅大棒」而急劇惡化,但項目依然得以延續。截至目前,蘇世民學者項目在不到十年時間裏已經資助了來自100多個國家、424個機構的1200名申請人,建立起了初具規模的校友網絡。這一項目的成功落地讓蘇世民在紐約和華盛頓都確立起了「最成功」的「中國通」的聲譽。在美國商業界和政策界看來,雖然有很多人與中國保持着密切的經濟和社會聯繫和大量投資,但沒有人取得過蘇世民這樣的成功。就連基辛格都曾在採訪中稱讚道,蘇世民在中國擁有「獨特地位」。
熱心於中國業務的「美國房東」
蘇世民於1947年出生於美國賓夕法尼亞州東南角的一個猶太人家庭。其父曾經在費城經營過一家窗簾麻布店,還是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的畢業生,不過他對於把生意做大沒有太多興趣,也沒有讓孩子子承父業的想法。然而,蘇世民本人卻對在商界做出一番大事業充滿興趣。
以突出的表現從費城的巴濱頓高中畢業後,他申請就讀哈佛未果,隨後去了耶魯大學,並擔任了學生會主席。1969畢業後,他如願升學進入哈佛大學商學院,並在就讀之前去了美國陸軍預備役體驗了一段時間。1972年從哈佛畢業後,蘇世民先進入了一家名為帝傑證券的投資銀行,之後又跳槽到更為有名的雷曼兄弟公司,並在31歲時就成為併購部門的主管。
然而,到了1980年代中期,雷曼兄弟因內部經營問題發生激烈內鬥,最終蘇世民追隨時任首席執政官皮特·彼得森於1985年離開雷曼兄弟,共同創立了如今的黑石集團,從零開始將其打造為美國數一數二的大私募基金公司和房地產投資商。在2024年的福布斯榜單上,蘇世民以388億美元的身家位居全美富豪的第23位、全球富翁的第34位。由於擁有大量房地產,他也獲得了「美國房東」的綽號。
經營房地產業務是黑石集團和蘇世民本人的招牌,也是其與中國結緣並最終成為華盛頓「中國通」的契機。2007年,中投公司在黑石集團IPO前夕購買了30億美元的無投票股份,成為擁有近9.9%股份的大股東。這筆發生於中美關係「蜜月期」的交易非常引人注目,因為這是中國第一次把外匯儲備投資於美國國債之外的其他項目,象徵着中美經濟聯繫和相互信任進一步增強的廣闊前景。蘇世民本人表示,這是「全球資本流動的一次範式轉變」。
此後,黑石集團與中國的業務聯繫越來越緊密。以至於中投公司曾在2017年出售了所擁有的黑石集團股份時,一度引發美國商業界對於中美經濟關係正在「發生變化」的猜測,但是黑石集團和蘇世民本人並沒有改變熱心於中國業務和中美關係的態度。
靠近川普,「矯正」川普
2016年川普政府上台後,中美關係開始面臨嚴峻考驗,然而這反而給了蘇世民在中美交往中發揮獨特作用的舞台。在贏得2016年總統大選前,川普是美國政壇異軍突起的新人,很少有人真正認為其能夠贏得大選。蘇世民也同樣如此。他雖然一直是共和黨人,也是非常慷慨的競選捐贈者,同時還是認識川普40多年的朋友,但既沒有在選舉中為其背書,也沒有向其打開錢袋。儘管蘇世民對待川普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川普卻始終對其非常尊重。其邏輯也非常簡單,川普認為自己是房地產界的「成功人士」,是美國精神的代表,那麼比自己更富有的蘇世民顯然就更能代表智慧、能力和美國精神。更何況,川普和蘇世民還是房地產界的同行,這更是放大了前者對後者的「仰慕」心理。在競選期間,川普就多次詢問團隊,「蘇世民怎麼樣了」。
最終,總統競選的結果說服了蘇世民改變對川普的態度。在川普勝選後,蘇世民立即打來祝賀電話,並表示願意向其提供幫助,為其聯絡美國商界的頭面人物。對於態度轉變後的蘇世民,川普欣然接納。當選總統不顧競選團隊成員的不滿,將其任命為由16家大企業領袖組成的顧問機構「總統戰略和政策論壇」的主席。蘇世民也投桃報李,立即向川普打開錢袋,從此成為其「超級捐款人」。
此後,兩人之間的政治關係經歷了多次考驗。2017年8月,弗吉尼亞州夏洛特維爾發生了種族主義暴力事件,然而川普卻態度曖昧,甚至表態同情白人至上主義者。此舉使得美國大企業領袖紛紛與川普保持距離,「總統戰略和政策論壇」也因此解散,但蘇世民卻始終保持與川普的緊密聯繫,繼續扮演親密的非官方顧問的角色。2020年川普輸掉大選後,蘇世民雖然立即承認了拜登獲勝的結果,但始終拒絕就國會山暴動批評川普,也不同意停止向那些否認大選結果的共和黨國會議員捐款。由於不滿蘇世民的這一立場,150名得到過蘇世民學者項目的校友甚至在2021年2月發出聯名信,批評前者違背了「自己所宣稱的價值觀」,要求立即停止對持「大選否定論」的共和黨國會議員的捐款。儘管如此,蘇世民仍不為所動。
不過,在2020年中期選舉不及預期之後,蘇世民對川普的支持一度有所鬆動,他公開呼籲共和黨需要「新一代領袖」。但是在共和黨初選中,蘇世民也沒有支持其他候選人。在川普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後,蘇世民很快「歸隊」,於2024年5月公開宣佈支持川普,明確表示對反猶主義抬頭的擔憂促使他「更加重視此次(總統)選舉的結果」,並宣稱「經濟、移民和對外政策正在將國家推向錯誤方向」。
總體來看,黑石集團主席和美國總統、前總統在八年間始終維持了密切關係。
與川普的緊密關係讓蘇世民在美國國內蒙受了不少批評,但是明確的目的性促使後者始終保持着這一聯繫。蘇世民之所以要接近白宮,一項主要目標就是試圖以此「矯正」川普的國際經濟政策。
奔走於中美關係的多事之秋
作為華爾街的代表,蘇世民是自由貿易的倡導者。在就任「總統戰略和政策論壇」主席之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消川普將中國貼上「匯率操縱國」標籤的念頭。在競選中,川普多次承諾一上台就要頒佈命令,將中國打為「匯率操縱國」,但是在「總統戰略和政策論壇」的第一次會議上,與會者卻給出了明確的反對意見。據說,蘇世民在會前與參會者進行了溝通,鼓勵大家暢所欲言。會議結束後,蘇世民更是陪川普登上「空軍一號」,直奔海湖莊園。最終,川普罕見地在「匯率操縱國」問題上自食其言,沒有兌現承諾。這被外界視為蘇世民發揮自身影響力、「糾正」川普政策的重大勝利。
2018年1月,在蘇世民的推動下,川普出席了他一直嚴厲批評的「全球主義」的象徵——達沃斯峰會。蘇、特二人還在峰會上進行了私人會談。在此後的中美互動中,更是到處都能看到蘇世民的身影。在2017年,蘇世民曾與川普多次詳談,勸他避免在中美高層溝通時提及爭議性問題,此舉收到了一定的效果。在貿易戰爆發後,蘇世民更是多次穿梭於中美之間,在雙方之間傳遞消息。僅2018年一年,他就8次銜命到訪中國。2020年,中美兩國達成了第一階段貿易協定,川普在白宮東翼召開了商界人士齊聚的慶功會,蘇世民自然沒有缺席。
就最後的結果而言,蘇世民沒能阻止川普對華發動關稅戰以及中美關係的急劇惡化。但是如果沒有他持續不斷的影響,美國的進攻可能來得更早、更猛烈,並且更少轉圜餘地。如果說在2018年前中美關係相對平穩之際,蘇世民在維護和改善中美關係方面的作用還稱不上非常突出,在2018年後的「多事之秋」,其積極影響力顯得愈發可貴。美國媒體甚至形容,蘇世民和前財政部長亨利·保爾森、前高盛總裁約翰·桑頓共同組成了貿易戰期間中美溝通的三駕馬車。
下一個「基辛格」:蘇世民的優勢與弱點
在中美關係持續惡化的當下,蘇世民始終保持着友華立場,並積極以各種方式大力維繫中美之間的溝通聯繫,這既難能可貴又頗具普遍意義。與很多美國的「中國通」不同,蘇世民並非以研究中國為志業,也並非因父母的職業、生活而與中國形成交集,
相反其人生是一場典型的「美國夢」,主旋律是在商界不斷拼搏並最終成為人人羨慕的億萬富翁。
他之所以成為現在的蘇世民,不是因為對中國的歷史和文化有着特殊興趣,而是因為改革開放以來不斷走向開放的中國和過去保持着對華開放心態的美國共同為他提供了擴展商業帝國的機會,促使其形成了「黑石集團乃至美國都可以通過中國的成長而成長」的認識。就此而言,蘇世民是美國對華接觸政策的產物,也是跨國經濟和社會聯繫能夠增強兩國相互理解和信任的理論假設之證明。與20世紀70年代的基辛格和尼克遜不同,蘇世民對中國的重視並非出於應對其他國家的需要,而是為了與中國打交道本身而與中國打交道。
這是蘇世民能夠在過去八年美國政治的反華逆風中始終堅守知華友華立場的重要原因。
與從學界進入政界,再從政界進入商界的基辛格不同,蘇世民的影響力基礎是在商界特別是華爾街,這使其更能夠直接在鞏固和增強中美經濟聯繫上發揮作用。在美國反華勢力看來,當今中國和冷戰中蘇聯的差別就在於前者已經「深入自由世界的高牆之後」,因此要想套用冷戰經驗遏制中國,就必須先清除中國與外部之間已經建立的聯繫。美國政府和國會的不少人有一種觀點,美國在戰略競爭中擁有不少長期的結構性優勢,只要能夠切斷中國獲取西方創新資源的渠道,就可以鎖定勝局。要想做到這一點,一方面要切斷直接合作與人員交流,另一方面則是要嚴控雙向貿易投資,防止科技隨之外溢。在社會交流和經濟聯繫這兩個方面,蘇世民都與上述對華冷戰思維持相反立場。更難能可貴的是,他不僅是在觀念上主張保持中美之間的接觸和交往,而且還是局內人;最難能可貴的是,絕少有人既能在對華政策上持總體建設性立場,又能與川普保持密切的政治和個人關係。
在未來的中美關係中,蘇世民依然有一定的機會再次發揮其他人難以替代的作用,甚至可以說他具備某種推動中美關係再次發生「尼克遜衝擊」式重大調整的部分關鍵條件。當然,如果對標「下一個基辛格」,蘇世民同樣有其弱點。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蘇世民之所以能夠對美國政治擁有影響力,關鍵在於他是典型的美國富豪。然而,在一個奉行選舉民主的國家,在影響社會和政治時,富豪身份並不總是一個加分項。
在冷戰中,美國之所以出現了一批像邦迪、羅斯托、基辛格和布熱津斯基這樣的學者政治家,部分在於他們是以專業知識為立身之本,在利益關係上相對超脫,更容易獲得公信力,便於在公眾面前為政府政策辯護。然而,蘇世民這樣的億萬富翁卻並不容易得到公眾的信任,不論其提出何種政策觀點,都會被認為是為了自身的特殊經濟利益而非美國國家和社會的公共利益。
在中美簽署第一階段貿易協議後,美國就有不少聲音批評該協議更多滿足了華爾街巨頭而非勞工階層的利益需求。
未來,如果蘇世民繼續為中美關係而奔走、主張緩和與改善對華政策,那麼勢必會被反對者質疑動機。當然,這也是保爾森、約翰·桑頓等人的共同弱點。正如一些評論家所說,過去幾年,蘇世民等人雖然頻頻穿梭於太平洋兩岸,但是卻沒能如預期般地穩定中美關係,這是因為戰術層面的溝通交流並不能代替戰略層面的認識決斷。當前的局勢已經表明,僅僅調整雙方的經濟利益並不足以穩定中美關係,遑論加以改善。在今年3月蘇世民等人在北京的時候,美國共和黨的政治人物則在社交媒體上大肆抨擊他們,指責他們想要促進中國的經濟增長,但中國卻要用增長的經濟來支撐、發展硬實力、危害美國及其盟友的國家利益。在國家安全的敘事中,經濟相互依賴帶來的共同繁榮的辯解就顯得有些無力。
對此,蘇世民本人想必也非常清楚,這也許就是其堅持「蘇世民學者」項目的原因——即使自己無法成為「第二個基辛格」,那麼也可以將希望寄托在年輕人身上。
(肖河,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