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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國光:2023年中國政壇為何怪事頻頻?

那我想(2023年這些事)為什麼會引起這樣一個驚訝呢?一個可能就是習近平二十大組建了他的這樣一個完全由習家軍組成的班底以後呢,好像國際輿論也好——當然中文的媒體我看得少一些——甚至很嚴肅的西方的學術研究,都在講這個end of factionalism,好像是這個派系政治結束了,這個政治清洗大體上就過去了,習近平已經把他的敵手都敲掉了。(他們)可能缺少這個預期。那我覺得當然這是一個錯誤的理解。

其實我在二十大以前就預言了,就是說,二十大新的領導班子裏面還會很快浮現新的這樣一個不同的派系,至少是雛形吧,那麼在未來的幾年會發展成新的派系。我也預言說,應該還會有新的清洗。就是我曾經寫過一篇短文,也是英文,就叫Continuous Purges,就是這個清洗會不斷地進行一波又一波。那麼後來,就是今年,用了一個"斯大林邏輯"來概括這個東西。

因為大家最驚訝的就是說:都是你習近平自己的人了,都是你的親信了,怎麼還會發生這種事情呢?那我想,斯大林在1930年代中期開始,他的大清洗呢,實際上就是包括,前一波在他的指揮下賣力氣去清洗別人的人,那麼在第二波又被清洗掉;那第二波這個清洗第一波的人,在第三波又被清洗掉。那麼這個("斯大林邏輯")呢,就是來解釋這個現象。

我覺得就是最近,Politico這家英文的媒體,也在借用斯大林這個說法。但是我覺得這個媒體的理解,有一點片面化,和——說得不好聽——庸俗化了。所謂片面化呢,就是只強調親信這一點;所謂庸俗化呢,你看這個Politico講的是把秦剛搞死了,對不對?那麼這個好像就是看到的更多的是宮廷政治的這樣一些東西,更多看到的是陰謀政治這樣一個東西。

這個惡政啊——不好的這個施政、惡劣的施政——和這個清洗之間呢,有螺旋式的自我強化的這麼一個效應。那麼你越是清洗呢,你整個機器的統治機制就越來越不靈;不靈以後呢,這個統治者也越來越任性。那麼這就造成了治理的能力非常的差,那麼不斷出非常惡劣的政策、禍國殃民的政策。這種情況下呢,當然最高當權者就要尋找替罪羊,不管是誰,哪怕是親信。那麼還要不斷的清洗。就是要把整個政權和社會之間互動這個層面給它加進去。

而且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個制度它有一個內在的邏輯。什麼制度呢?這個制度就是我們這些年一直在講,習近平上台以來,中共回到了一個新的極權主義制度——這個"極"就是極端的極了,極端的權力,這樣一個極權主義制度。實際上,在討論極權主義的經典文獻當中有一個說法,就是這個制度一般來說是typically led by one person。非常典型的就是一般來說有一個專制者來主導這整個制度。

那麼我們看到在習近平之前出現過所謂胡錦濤時代的"九龍治水",那麼看起來好像不是這樣"一人領導"。但實際上這是一個不太常見的一個形態,在共產黨(統治)下。共產黨基本上從毛、鄧在的時候……鄧說,我在我說了算。(鄧)給江澤民講,什麼時候你說了算我就放心了。那江澤民當然也說了算,不僅江澤民在台上說了算,到胡錦濤上台了以後,在頭幾年裏江澤民也說了算啊。這個一人專制一直是這個樣子。

那"斯大林邏輯"這個說法呢,可能有點誤導,大家就看斯大林這一個人,他的性格呀,他是不是發瘋了啊?等等這樣的一個東西。那我想這個東西呢,可以把它叫做一個"個人集權綜合症"。就是專制領袖、最高專制者,那他一個人就是不斷地集權。不斷地集權以後呢,當然就帶來一系列的後果,這個後果呢,就非常多。也許下面我們討論會講到,那這裏我就把它用一個(個人集權)綜合症這個說法。

在西方的文獻里呢,比如說很早很早亞里士多德政治學裏邊呢,就有一個詞叫tyranny。tyranny中文一般把它譯作"暴政"。那麼tyranny的這個頭呢就是tyrant,一般把它譯作"暴君"。實際上這個翻譯不太忠實於亞里士多德原來的含義。亞里士多德對這個東西的定義就是說:權力掌握在一個人手裏,這個就叫tyranny。那麼掌握這個權力的人當然就叫tyrant。那麼為什麼中文把它翻譯成暴君呢?就是當一個人把權力完全掌握在手中,他必定走向一個暴政,必定走向一個暴政。

那麼這個綜合症呢,我想大體上來講可能有這樣一些表現吧。一個就是高度集權的這個個人,這個暴君個人,那麼他呢,越集權,這個過程當中因為有不斷的清洗,不斷和整個社會的利益對立,就越感到不安全,越來越多的人好像反對他;那麼他越感到不安全呢,他就需要更多的權力集中到他的手裏。那麼就治理來講,就是越是個人集權,控制的能力加強,治理的能力下降。那麼治理能力下降以後,出了很多的亂子,他就越覺得,我的權力看來不夠,要不然我可以把這事情做得更好。那麼這樣一個惡性的循環,就形成了這麼一個個人集權的綜合症。

在我們中國人的討論這個環境裏呢,大家一般來說對中國這個傳統的帝王政治比較熟悉,那往往會講,傳統上你看朱元璋也是清洗他的功臣啊等等,是不是就是這麼一個理解?那麼我覺得呢,這個東西和傳統的帝王專制呢,還是有一些不同。

這個不同呢,第一個就是帝王專制這個情況下,"家天下"是合法合理的,對整個體系來講:老子死了,傳給兒子,或者傳給弟弟;或者是哪怕這個家庭內部爭權奪利,兒子把老子殺了,弟弟把哥哥殺了,但是呢,都是在這個家族內部。現在我們用趙家人來形容共產黨,其實我覺着共產黨比趙家人當然專制體系要更發達多了,他不僅僅是一個趙家人了。

那麼過去帝王專制下,因為有"家天下"的這種對他們這個體制來講的合理合法性,那麼所以呢,你不是趙家人,你做不了宋朝的皇帝;那你是趙家人,你做了宋朝皇帝就有一定的合法性,內部就會接受你。但共產黨呢,沒有這個東西。那習近平從哪裏鑽出來,就可以掌握最高權力?他自己就心虛。他自己就覺得:為什麼是我?輪到我了以後,為什麼我要不斷地清洗前朝的人?從根子裏來講,就是整個政權的和這個最高領導人的他的權力的合法性——我在黨代會那本書(註:《權力的劇場:中共黨代會的制度運作》)里叫"合法性赤字"——他上來就是一個赤字,就是他的不安全感非常強。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不明白播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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