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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立平:正義也需要受到約束,多樣性的生態有時比正確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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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句話:正義也需要受到約束。是的,就這麼冒出來的。

先說我是怎麼想到這個問題的,這是什麼意思,以及為什麼會把這個問題當回事。

前幾天,我曾經介紹過鮑曼的一些觀點,特別是他作為一個猶太人,為什麼不願定居以色列,而且明確反對猶太復國主義。我很願意弄清楚各種不同的觀點是如何講他們的道理的。但從行文中,大家也可以看出來,我其實是不太贊成鮑曼關於猶太復國主義與民族主義之間關係的那些看法的。

在那篇文章中,我更進一步引申出一個問題:現在某些左派的一個通病,是將強弱的概念置於是非的分野之上(見《基於左翼的情感天平,往往將強弱的概念置於是非的分野之上》)。

但這只是我要說的一個方面。現在我要強調事情的另一個方面:儘管我對無條件同情弱者的立場持一種保留態度,儘管我認為以色列對恐怖主義的打擊是正義的,但我仍然認為,世界上有一些抗議以色列的聲音和活動,仍然是必要的,有價值的,當然那些支持哈馬斯或恐怖主義的除外。為什麼?因為我認為:

有時哪怕是正義的行為也需要受到約束。

這次,以色列實際上是遇到了一個難題:自己受到恐怖主義襲擊,損失慘重,但對恐怖主義者的報復和打擊又非常棘手。一方面,恐怖主義者把自己和平民混在一起,甚至將其作為人盾。另一方面,在巴勒斯坦平民中,確實也有哈馬斯的支持者,而且可能還不是個別的。但即便如此,作為平民的老百姓,如果沒直接或間接參與軍事活動,就不能成為軍事打擊的目標。這是現代文明的基本準則。

當然,這只是原則。但實際上,一實施起來,炮彈是不長眼睛的。你的反擊再正義,在目前的情況下,平民受到誤傷也是不可能完全避免的。這時,外部壓力的作用就顯現出來了。一開始的時候,在以色列內部,確實有一種不顧一切進行報復的聲音。但從目前來看,以色列在軍事行動中,還是非常謹慎的,想盡辦法在獲得軍事行動效果的同時,儘可能減少對平民的傷害。這一方面是自身文明規則的約束,另一方面,與外部的壓力也不無關係。

我想說的是:這裏需要有一個生態的概念。生態往往意味着多樣性,正是這種多樣性,構成了世界的平衡。這意味着,有的觀點或立場,你可以認為它不正確,但那也是正常生態的一部分。缺少了這樣的要素,可能往往意味着災難。以這次的以哈衝突為例,我雖然堅持認為應該受到譴責的不應當是以色列,但我也同樣認為,只要不是支持恐怖主義行為的對以色列的抗議活動,仍然是有價值的。否則,以色列的行動就不會這樣謹慎,就可能更為激烈,甚至造成嚴重的人道災難。

這就是對正義行為的約束,這就是社會生態的作用。

由此,又可以引申出一個更進一步的問題:我們應當如何看待社會中的不同主張甚至分歧?不少人對俄烏戰爭和以哈衝突造成的撕裂憂心忡忡。這當然是有道理的,但我想,也不必把這種撕裂看得多麼可怕。只要有基本的底線,只要基於基本的人性,這種不同的主張,甚至是相互之間的分歧與對立,都是正常社會生態的一部分。有時,是沒有了這樣的生態才最可怕。

但多少年來,我們形成的一種思維定勢是:正確的才有存在的理由,不正確的就應該消失。這樣的主張看起來正確無比,但其實貽害無窮。因為在很多時候,不同觀點的差別,不在正確與否,而是不同訴求的表達。而對立的訴求,有時並不存在正確與否的問題。

世界也好,一個國家也好,都應該有一個正常的社會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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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立平坐看雲起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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