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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上海女孩註定要目睹頭號哈馬斯被炸成碎片

2003年,當周軼君見到亞辛的時候,這個蒼老的男人四肢癱瘓,腳已萎縮,只能臥在輪椅上。他被以色列監禁了13年,長期的牢獄生活損壞了他的聽力和視力,嗓音又尖又細,像刀片劃在玻璃上。

他們一位是「頭號恐怖分子」,巴勒斯坦哈馬斯的精神領袖;另一位則是中國首位常駐加沙的國際記者。

周軼君曾問亞辛:「當您在電視上看到以色列的婦女小孩被『哈馬斯』成員殺死時是什麼感覺?」

亞辛出人意料地嘆了一口氣說:「宗教其實不允許我們去殺戮無辜的人,可是當全世界對於巴勒斯坦的婦女小孩被害毫無感覺時,我們還能選擇什麼呢?」

就在這場震驚世界的採訪後不久,亞辛就在以軍的「定點清除」行動中被炸死。當她看到那駕被炸成碎片的輪椅後,深深地震驚了。

上海人到北京

20世紀70年代,周軼君出生在一戶上海普通家庭。

在那個沒有什麼娛樂的年代,她最大的興趣就是看書。最早她拿着新華字典一邊識字一邊看小人書,長大了就看《圍城》,讀米蘭·昆德拉。

2003年,哈馬斯精神領袖亞辛接受國際記者周軼君採訪。| Wikipedia

初中的周軼君迷上了葛優出演的《編輯部的故事》,長大後也希望成為一名編輯,凡是有記者活動,她都積極報名。

父母從來不管周軼君看什麼書,聽什麼音樂。「我的父母沒有說過一次『不可以』。」她說。

在考高填報志願的時候,她首選北京的學校,一般上海父母不願意讓孩子離開上海,但周軼君的父母同意了。以她的高考成績可以考上清北,但清北當年卻在上海沒有名額。

最後,周軼君去了北二外選擇了阿拉伯語專業。「我就做了一個簡單的判斷,這種語言很罕見,學的人肯定少。學的人少,說不定就有用。」多年以後,她才發現這是她向中東「生死之門」邁入的第一步。

童年時期的周軼君。| Wikipedia

抵達加沙

畢業後,周軼君憑藉小語種的優勢入職新華社

2000年9月巴以衝突爆發,2002年加沙成了屍骸遍野的地獄之城。26歲的周軼君主動爭取去巴勒斯坦報道,社裏不忍駁回了她三次申請,在最後一次她寫道:「長期的外派任務,女性的耐力會比男性的爆發力更重要。」

領導最終同意了,社裏的前輩說:「如果你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不會讓你去。」

2002年8月1日,周軼君去機場的路上才告訴母親目的地是耶路撒冷,此時廣播正播放:「耶路撒冷希伯萊大學校園昨晚發生爆炸,已經造成7人死亡,85人受傷......」

但周軼君騙了媽媽,她要去的地方是比耶路撒冷還要危險的加沙地區。

獨自上崗的第一個夜晚,她把不遠處一家電廠機械事故的爆炸聲誤認作空襲而蜷縮在原地,20多分鐘後她意識到,「自己將承受一種本不相干的煎熬,不知道下一聲爆炸在哪兒的恐懼揪心裂肺。」

周軼君在加沙的採訪照片。| Wikipedia

她親眼看到五歲巴勒斯坦男孩兒阿曼·法利斯躺在冰棺中,他在自家門口中彈身亡。「一個小男孩,那麼可愛,長到11歲忽然就經歷了這一切,他的人生是有意義的嗎?我覺得這也太可笑了。」

生死無常,她不再相信運氣,也很快丟了虛榮心。她熟練地武裝自己,把自己塞進長袍和頭巾,聯絡採訪、買菜做飯、與當地人打交道融入了長達兩年的戰地生活。

人肉炸彈

周軼君很少獨自坐公交車,每次坐車都會緊張地給乘客逐一相面,排除對方是「炸彈」的嫌疑。

在哈馬斯統治的加沙地區,願意參與自殺式襲擊成為「政治正確」。周軼君曾用鏡頭記錄下一群舉着旗子玩耍的孩子,他們興奮地告訴她:「給我照相!明天我要當烈士啦!」說話的小孩告訴周軼君,明天自己要綁上炸藥去猶太人定居點。

周軼君鏡頭下加沙的小孩。| Wikipedia

這些孩子最終有沒有成為「人肉炸彈」不得而知,但周軼君親眼看到與其同齡的一位巴勒斯坦女孩哈娜迪心甘情願成為「炸彈」。

她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辯論功底過硬的實習律師,因為未婚夫與弟弟死在了以色列士兵槍下,哈娜迪在一家以色列餐廳引爆了自己,在場19人死亡。

此前,家裏沒有任何人知道哈娜迪要去「執行任務」,直到聽說梅法發生爆炸,打開電視後看到了哈娜迪的名字,才知道哈娜迪做了「人彈」。

去她家採訪時,母親和父親都開心地感謝真主讓哈娜迪成功,哈娜迪的父親解釋道:「執行爆炸是一回事,成功是另一回事。」

周軼君看到女孩用美術字體寫下詩句:「我的國籍是所有人的心,為何我們還需護照——無名國家。」

在報道中,她無意呈現加沙地帶的危險,即便爆炸點離自己常常只有百米距離。她說,如果被人記住的經歷都是危險,那是一種失敗。她希望大家藉由她的眼睛看到一種「大過自我的東西」。

周軼君鏡頭下躲避炮彈的加沙的小孩。|《中東死生門》

哈馬斯

哈馬斯在加沙並非沒有爭議,有人視他們為動亂之源,自殺式爆炸招來以色列對加沙的密集轟炸、嚴厲封鎖。

在《中東死生門》裏,周軼君寫道,「哈馬斯與巴勒斯坦政府的關係,有一山不容二虎的血債,也有本是同根生的相惜。哈馬斯精神領袖亞辛在加沙的地位猶如黑幫教父,無人爭鋒。」

這個激進組織曾多次在街頭行刑,審訊所謂奸細。在周軼君的筆下,中國人第一次知道巴勒斯坦人對哈馬斯的態度。

亞辛14歲時摔斷了脊椎,終身只能癱在輪椅上,儘管從未接受過正規的宗教教育,他卻在難民營的窮人中支持率極高,被視為「教皇般的存在」。

他一手創建哈馬斯,對外發動襲擊,對內斥巨資興建醫院、學校,還不定期向窮人發放食品和救濟金。

2003年,周軼君獲得了採訪這位精神領袖的機會。

周軼君向世界傳遞了她眼裏的亞辛。「亞辛家位於城南貧窮的居民區,通往他家的路大部分是土路,開車過去一路顛簸。他居住的房子只是幾間普通的平房,和巴勒斯坦難民營沒有區別。」

「以色列宣佈亞辛為重點打擊對象,亞辛卻仍然待在家裏,並沒有加強防範措施。」周軼君說,亞辛看起來並不擔心死亡,「對於他們來說,犧牲像結婚一樣是喜事。為正義獻身的人只死一次,怯懦的敵人要死100次。」

2004年3月22日的凌晨,亞辛遇刺。周軼君是第一批趕到的記者,親眼目睹了腦袋碎裂的亞辛。一些孩子也在那場爆炸中身亡。

巴勒斯坦民眾參加亞辛葬禮。|《中東死生門》

她轉述了哈馬斯的人原話:「殺死亞辛不但沒有削弱哈馬斯,反而令我們變得更強大、更團結。」

別離巴勒斯坦

在為期兩年的戰地生涯里,周軼君不光記錄了巴勒斯坦,同時也記錄了以色列。

耶路撒冷市中心喬治王大街上車水馬龍,是標準的現代化城市。正因如此,這裏成了自殺爆炸的重災區。僅2002年一年時間,這裏發生六七起爆炸和槍擊事件。

以色列的另一邊,法帖馬的丈夫在薩巴阿——埃雷茲外一個以色列阿拉伯人村莊。結婚的時候,還沒有埃雷茲檢查站,現在這個檢查站讓夫妻不得不「兩地分居」。

以色列法律規定,加沙或者西岸的巴勒斯坦人,即使同以色列阿拉伯人結婚,也無法取得以色列公民身份。

士兵要求法帖馬和兩個孩子也全部退到電磁門後。法帖馬抱起女嬰,男孩扶着地爬起來,跌跌撞撞走過去。「我的心都快碎了。」周軼君說。

周軼君在加沙地區待了兩年,發現巴以兩地的矛盾根深蒂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需要捍衛,外人難以改變。

面對自己家園被炸毀,無助的巴勒斯坦男孩。|參考消息

臨別時,她說:「我終歸要走的!這是我對自己,也是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經常對我說的話。記者總是從別人身上榨取故事,然後走掉。我總有穿上裙子、看到正常生活在彼岸的一天,他們呢?」

責任編輯: 李冬琪  來源:國家地理中文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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