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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其所有買一支英雄牌鋼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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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病退回京時,我帶回了兩件有紀念意義的東西,一盞煤油燈和一枝鋼筆。

煤油燈就是在兵團時我們常用的那種,但玻璃燈罩早已沒有了,只剩下燈座了。在那些動盪、艱苦的年月,我們有很長一段時間過的是沒有電的日子。即使後來連隊有電燈了,但每到晚上18點至24點最需要照明的時候也經常性地處於停電狀態,於是那盞小油燈就成了我心中的光明所在,無法數清它陪伴我度過了多少烏蘭布和的夜晚。

尤其是有一段時間自學文化知識,連個桌子也沒有,都是在這油燈下,趴在一個自製的破木箱子上讀書、寫字、計算。如點的是煤油還好一些,若點的是柴油,一晚上下來,鼻子眼兒里全是黑的。

後來那盞油燈我就一直帶在身邊,經歷過沒有電、沒有光明的人更懂得光明的珍貴,也就更嚮往和追求光明。

至於那枝鋼筆則是一枝英雄牌金筆,這枝筆伴隨我走過了幾十年的人生。

在1969年剛去內蒙古建設兵團的時候,我們團部的小賣部裏面只有一些衛生紙、香煙、幾種糖、酒、罐頭等很簡單的商品,連15公里外的太陽廟公社供銷社的商店裏也沒什麼東西,所以很多必需的生活物品還要到杭錦後旗的商店去買。

當時我在機運連的炊事班工作,經常提上一條麻袋,搭卡車長驅43公里到杭錦後旗去買200斤蔥什麼的。好在機運連的卡車幾乎每天都要跑臨河、巴顏高勒(磴口),當時全團的所有生活必需品還有生產和營建材料等都是從臨河或在巴彥高勒市的師部轉運站用卡車運回來的。去這些地方也必須經過杭錦後旗,所以幾乎每天都有經過杭錦後旗的卡車。

記得有一次在杭錦後旗街上那個唯一的百貨商店,看到有賣英雄牌金筆的。我一咬牙,下決心買了一枝心儀已久的英雄牌金筆。那時叫「大英雄」,還有一種稍小一些的叫「小英雄」,價格好像是8元,我記不十分準確了。

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實行的是供給制,剛去的時候一個月的津貼費才5元錢,而我當時全部可支配的貨幣財產好像也只有10幾元錢,其中10元錢還是去內蒙兵團時家裏給的應急之款。一枝鋼筆就使我「傾其所有」,在別人看來這更像是紈絝子弟所為。

記得與我一起到兵團的同一學校又同在一個連隊的戰友、過日子很仔細的小王還責備說「你真敢花錢,買這麼貴的東西」。但我還是自己做主買下了,這也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高消費」。

後來這支鋼筆一直陪伴着我。在連隊裏寫家信、給自己和幫別人寫入團申請書時用過這枝筆,寫「批林批孔」材料時用過這枝筆,自學文化知識時用過這枝筆,辦病退回城時這枝筆也派上了不少用場。咱沒門路,全靠自己想轍,用這枝筆模仿醫生字體寫過假診斷,篡改過在醫院裏偷來的化驗單。

我上小學時一直是圖畫小組的,多少有點美術基礎,沒想到辦病退時全用上了,在模仿字體寫假診斷方面還小有所成,我自己和好幾個戰友的病退全靠這些假診斷和假化驗單才得以成功。

記得我還曾用這枝筆為好幾個人寫病退的家長申請。那時辦病退必須有一份家長申請,讓家裏寫好寄過來太麻煩,於是我就模仿家長的口氣,代他們的爹娘「炮製」申請。辦病退主要還是看診斷證明和化驗單,家長申請只是一個形式,好在沒出差錯,耽誤病退的大事。

「病退」回北京後,先待業、後來臨時做過裝卸工。與勞改釋放人員做一樣的工作,但勞改釋放人員工資每天是1.8元,我卻只能是每天8角錢加2角錢的補貼。原因是知青只能領取補貼,如果知青每天領取1.8元,便會更加不服從知青安置辦分配的工作。

後來我當了房修工人。那時心情很低落,面對瘋狂的國家、瘋狂的社會和尚在瘋狂狀態中的中國人,我已失去了信心,以為以後很少會再用到筆了。所以我剛一上班就用這支筆寫了退團申請,剛滿25歲就辦了退團手續,我入團本來就比別人晚。

直到1977年底恢復高考,看到有的「出身不好」的朋友參加高考並被錄取,我才真的相信「出身不好」的也能上大學(在這之前是不可能的)。於是我又重新拿起了筆,每天早上早起,要做幾道題才去上班。

半年後參加了1978年的高考,也許是這支筆給我帶來的運氣,我幸運地考上了大學。大學四年,上課記筆記以及應對那無數次的考試、測驗,我一直都用這枝筆。

大學後畢業換了幾個工作單位還用了好多年,撰寫文稿、編輯書刊,這支筆成為我賴以謀生、養家餬口的主要勞動工具,直到後來改用電腦為止。

好筆確實好用,但也給我留下了永遠也抹不掉的紀念。我右手的中指很明顯地凸起了一塊死肉,那是一塊厚厚的老繭。即使現在用筆大大少於過去,大部分文字都是在電腦鍵盤上敲出,但這塊凸起的死肉恐怕一輩子也很難去掉了,而這「紀念」大部分都是握着這枝鋼筆磨出來的。

這支鋼筆後來曾幾次修理,筆桿等零件也多次換過,還去修理店換過筆尖,當然換的也是金筆尖、但店裏不僅沒收錢反而還退給我一些錢,因為1969年購買的筆尖的含金量較高,而後來筆尖的含金量就越來越少了。

現在,我的桌子上有各式各樣的筆。可以說我最不缺少的就是筆了,連筆記本電腦也已換了不知多少個了,這枝英雄牌金筆更「光榮退休」已多年了,但我依然保存着這枝零件已換得面目全非、筆桿都不是一個顏色、已無處修理的英雄牌金筆。因為那是我自己做主購買的第一件貴重物品,具有紀念意義。同時,它也是在我一生多次重大抉擇中發揮過作用、伴我一起走過了漫漫人生路的重要物件。

在我心裏,當年在杭錦後旗百貨商店裏購買這枝鋼筆可以算做我一生中最有價值的一次消費,一個17歲的青年人的一次不安於現狀的衝動——其背後蘊含的卻是對知識的渴望和對未來的憧憬。

一盞燈、一枝筆,看到它們,我就從內心裏感到有一種激勵,使我能夠面對一切困難,「人生苦短要努力,哪怕它幾次三番從頭做起」。

這支鋼筆,記錄了一個一個17歲的青年人的一次不安於現狀的衝動——對知識的渴望和對未來的憧憬……

2022-05-28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新三屆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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