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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生雜記之屏蔽不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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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強大的、幾乎是唯一的正統教育面前,即使偶爾有不同的聲音,也會很自然地被我視為異端,並自覺地加以抵制,至少是不接受,甚至會慷慨激昂地加以駁斥、批判。

如小說中的某些描寫,一旦不符合我們心目中的戰爭想像,就會令我反感,不舒服。1974年11月我看了《紅日》後,覺得這本書「不使人增添勇氣和信心,反而使人感到死亡可怕,戰爭可怕,作者的描寫給予人精神上的壓力和摧殘,不使你感到渾身充滿力量,反而使你感到死亡是多麼可怕。他把敵人寫的那樣頑強,把他們的死寫的又那樣悽慘,仿佛是讓讀者同情他們。我認為這本書並不好,或者說很不好。」我當時並沒有看過對這本小說的批判之詞,只是憑自己的感覺就不喜歡。

1975年4月我看了電影劇本《吉鴻昌》,非常激動,深受教育,「但同時也覺得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如把吉鴻昌的死雖然描寫的偉大,但好像給讀者的印象是,最後還是敵人勝利、我們失敗,我們的人遭槍殺,悲傷、失望、痛苦,好像並不是給人勇氣和信心。還有把叛徒描寫得可憐勝過可恨,似乎他們背叛也是出於無奈,並不是他們真的壞。」

記得有一次學校請了清水塘的一位老工人做憶苦思甜報告,他說在舊社會當徒弟時經常無故被老闆打耳光,他每次都用手捂臉笑着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冒看見你老人家,是我瞎了眼,……」這個老工人一邊學着他當年的口氣說對不起,「一邊做出了低三下氣的奴隸相,臉上堆起獻殷勤的奸笑,這不能不令人憤恨。看着他今天的這副奴才相,誰能相信這是受壓迫的工人階級?他的口氣、動作,哪一點像樸實的老工人?他哪有那種窮苦人對毛主席的深厚感情?他今天的這個醜惡像,倒是像一個工頭,像一個好吃懶做、阿諛奉承的小丑,他這是長敵人的志氣,滅無產階級的威風。即使是你當年有那樣的行為,也不能夠拿出來教育後代,因為這不是無產階級的代表。憶苦報告本來是用自己心酸的家事教育群眾,揭露黑暗的舊社會,從而抒發我們對黨、對毛主席的深厚感情,更加努力工作,可到了他這裏,變成了油腔滑調的故事。」

「還有,他說他曾經看見過敵人迫害我們的革命者,當被敵人折磨昏過去、又被冷水潑醒時,不由得長嘆一聲:唉,……這是多麼無恥的污衊!我看過無數本小說,看過革命的樣板戲,在那裏面,革命者在敵人面前臉不變色、心不跳,在毒刑拷打之後,仍然堅強地和敵人作鬥爭,哪裏嘆過氣?像江姐、許雲峰、陳崗那些共產黨員,那樣堅貞不屈,在死亡面前都瀟灑自若,怎麼會在敵人面前說『唉』?這是多麼可卑的誹謗!」

其實這個老工人講的可能是實情,但實情與我們腦海中的模式不符時,我們就拒絕接受,從不懷疑灌輸給我們的模式是否有問題,而是懷疑講實話的人在造謠污衊(好在我只是在日記中控訴,沒有報告老師——這或許是我本能地與權威保持距離的個性所致)。

從表面上看,我當年的這些感受,似乎表明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開始有一些自己的思考,但這種思考顯然是一種長期教育的結果,反映了我們對一切陌生的、不符合自己想像的敘述都習慣性地抱着懷疑、牴觸、排斥的態度,而不是從新的信息中有所感悟,進而學會從不同角度看問題。那些不同的聲音沒有矯正我們的偏見,相反還加深了我們的偏見——通過對其批判鞏固了原有的偏見,我們只接受同樣、同類或相似的東西,不接受差異、另類、相反的事物,這種思維模式呈現出的封閉性、保守性、單一性,在一個正常的社會裏可能是部分老年(當然絕非全部)而非青少年的特徵。

2023-10-26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新三屆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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