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郵報》23日獨家刊文報道了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背景下，烏情報部門如何強化與美國中情局（CIA）的聯繫。
報道提及，載着一位母親和她12歲女兒的雜亂無章的汽車駛近邊境檢查站時，似乎根本不值得俄羅斯安全官員注意。但最不顯眼的一件行李——一個裝貓的箱子卻是一個精心策劃的致命陰謀的一部分。
據了解此次行動的安全官員稱，烏克蘭特工在寵物箱中安裝了一個暗格，用來隱藏炸彈部件。四周後，該裝置在莫斯科郊外引爆，爆炸發生在一輛SUV車內，駕駛者是一名俄羅斯極端民族主義者的女兒，他曾敦促俄羅斯「殺死、殺死、殺死」烏克蘭人。
據烏官員稱，這次行動是由烏克蘭國家安全局（SBU）策劃的，他們提供了此前未曾披露的細節，包括寵物箱的使用。2022年8月的襲擊是一場激烈的影子戰爭的一部分，在這場戰爭中，烏情報部門還兩次轟炸了連接俄羅斯和被佔領的克里米亞的大橋，駕駛無人機撞擊克里姆林宮的屋頂，並在黑海的俄羅斯海軍艦艇船體上炸出大洞。
報道指，這些行動被認為是烏克蘭為應對俄羅斯去年的全面入侵而被迫採取的極端措施。實際上，這些行動代表了烏情報機構自2014年俄羅斯首次奪取烏方領土以來近十年間發展起來的能力，在此期間，烏情報機構還與美國中情局建立了深厚的新聯繫。
據烏克蘭與美國的現任和前任官員稱，這些任務涉及從與中情局密切合作組建、訓練和裝備的烏情報部門各局抽調的烏克蘭特工精英團隊。官員們說，自2015年以來，中情局已斥資數千萬美元將烏克蘭的蘇聯建制情報部門改造成對抗莫斯科的有力盟友。中情局向烏克蘭提供了先進的監視系統，在烏克蘭和美國的地點培訓新特工，為烏軍事情報機構各部門建造新總部，並以俄羅斯非法吞併克里米亞和在烏克蘭東部煽動分裂主義戰爭之前難以想像的規模共享情報。官員們說，中情局在基輔派保持着重要存在。
美國中情局與烏安全部門的合作程度此前並未披露。美國情報官員強調，該機構沒有參與烏克蘭機構的定點清除行動，其工作重點是加強這些機構收集危險對手情報的能力。一名高級情報官員說，「任何潛在的行動關切都已明確傳達給烏情報部門」。
2022年8月23日，莫斯科，俄羅斯極右翼政治學家兼理論家亞歷山大·杜金在為在汽車炸彈襲擊中喪生的女兒杜金娜舉行的追悼會上發言。©路透社圖片
烏克蘭的許多秘密行動都有明確的軍事目標，並有助於其國防。然而，殺害達莉婭·杜金娜的汽車爆炸事件突出表明，烏克蘭將基輔官員所說的「清算」作為一種戰爭武器。在過去的20個月裏，烏國家安全局及其軍事對口部門——烏克蘭國防部情報總局（GRU）對被佔領土上的俄羅斯官員、被指控的烏克蘭合作者、前線後方的軍官以及深入俄羅斯境內的著名戰爭支持者實施了數十起暗殺行動。據烏克蘭和西方官員稱，遇害者包括一名在俄羅斯南部城市克拉斯諾達爾公園慢跑的前俄海軍潛艇指揮官和一名在聖彼得堡咖啡館的激進博主。
報道指，烏克蘭對致命行動的熱衷使其與中情局的合作複雜化，引發了對該機構共謀的擔憂，並在基輔和華盛頓的一些官員中造成了不安。即使是那些認為這種致命任務在戰時是站得住腳的人，也會質疑某些襲擊和決定的效用，因為這些襲擊和決定導致將包括杜金娜或她的父親亞歷山大·杜金在內的平民作為目標，官方承認他是襲擊預定目標——而不是與侵略戰爭有更直接聯繫的俄羅斯人。
一位烏高級安全官員說：「我們的敵人太多了，他們更需要消滅。發射導彈的人。在布查犯下暴行的人」。這位官員說，殺害一名親戰人士的女兒是「非常玩世不恭的行為」。其他人則對烏克蘭的割喉式戰術表示了更廣泛的擔憂，這種戰術當下看起來似乎是合理的，尤其是針對一個被指控犯有廣泛戰爭暴行的國家，但日後可能會證明難以控制。
一位前中情局高官說：「我們正看到一套類似於20世紀70年代摩薩德的情報機構誕生」。摩薩德指的是長期以來被指控在其他國家實施暗殺的以色列間諜機構。這位中情局前官員說，烏克蘭對此類行動的熟練掌握「會給俄羅斯帶來風險」，「但也會帶來更廣泛的風險」。該人士說：「如果烏克蘭的情報行動變得更加大膽，例如以第三國的俄羅斯人為目標，你可以想像這將如何導致與合作夥伴之間的裂痕，並與烏克蘭更廣泛的戰略目標產生嚴重衝突」。這些目標包括加入北約和歐盟。
《華盛頓郵報》的報道基於對二十多位現任和前任烏克蘭、美國和西方情報及安全官員的採訪，出於安全考慮和話題的敏感性，這些官員均匿名發表了看法。基輔面臨的壓力是要取得對俄羅斯的勝利，並找到阻止進一步侵略的方法，這就促使他們誇大烏情報部門的記錄和能力。該報向多個消息來源核實了關鍵細節，其中包括能夠獲得獨立情報流的西方官員。中情局拒絕置評請求。
中情局與烏克蘭的夥伴關係
烏國家安全局和烏國防部情報總局官員稱，他們擴大行動範圍是特殊情況的結果。烏國家安全局局長馬柳克（Vasyl Malyuk）在一份聲明中說：「烏克蘭國家安全局打擊的所有目標都是完全合法的」。聲明中沒有具體提到定點清除，但上個月在華盛頓會見了中情局和其他美國高官的馬柳克說，烏方「盡一切努力確保公平懲罰將『追上』所有叛國者、戰犯和通敵者」。
現任和前任美國及烏克蘭官員說，雙方都試圖在中情局與其在基輔的合作夥伴開展的致命行動之間保持謹慎的距離。官員們說，中情局官員在一些行動後表示了反對意見，但該機構並沒有撤回支持。一位前烏高級安全官員說：「我們從未讓我們的國際合作夥伴參與秘密行動，尤其是在前線後方」。烏國家安全局和烏國防部情報總局的特工沒有中情局同行的陪同。烏克蘭避免使用可追溯到美國來源的武器或設備，甚至連秘密資金流也是分開的。
一位前美國情報官員說：「我們在與烏克蘭人的行動合作方面有很多限制。我們強調的更多的是安全通信和技術」，以及在俄羅斯境內尋求新的情報來源，「而不是這裏是如何炸死一個市長的。我從未感覺到我們參與設計了他們的行動」。
即便如此，官員們也承認邊界偶爾會模糊不清。中情局駐基輔官員了解到烏克蘭一些更雄心勃勃的打擊計劃。在某些情況下，包括轟炸刻赤大橋，美國官員表示了擔憂。烏克蘭特工對哪些行動需要討論，哪些行動需要保密制定了自己的路線。第二位參與此類任務的烏安全官員說，「有些事情我們可能不會與中情局同行談論」。他說，如果越過這些界限，美國人就會給予簡短的答覆：「我們不想參與其中」。
報道指，中情局與烏克蘭的深厚合作關係，甚至在該國捲入川普的彈劾醜聞時仍在繼續，這對於在冷戰中處於對立面數十年的機構來說是一個戲劇性的轉折。官員們說，部分原因是這一傳統，直到去年，中情局才將烏克蘭從該機構的「不友好」國家名單中刪除，這些國家被視為存在安全風險，未經事先許可禁止該機構僱員與其國民接觸。
2014年的政治抗議活動促使烏親俄總統亞努科維奇（Viktor Yanukovych）逃離烏克蘭，隨後俄羅斯吞併了克里米亞，並武裝了東部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地區的分離主義分子。官員們說，美烏合作的最初階段是試探性的，因為雙方都擔心烏情報部門仍然受到俄聯邦安全局（克格勃的主要繼承者）的嚴重滲透。官員們說，為了控制這種安全風險，中情局與烏國家安全局合作成立了一個全新的局，該局將專注於所謂的針對俄羅斯的「積極措施」行動，並與烏國家安全局的其他部門隔絕。
這個新單位被通稱為「第五局」，以區別於烏國家安全局的四個長期單位。官員們說，後來又增加了「第六局」，與英國秘密情報局（軍情六處）合作。官員們說，訓練基地設在基輔郊外，由中情局人員指導精心挑選的新特工。一名參與這項工作的烏官員說，計劃組建的團隊「能夠在前線後方行動，並作為秘密小組開展工作」。
中情局提供了安全通訊設備和竊聽設備，使烏克蘭能夠攔截俄羅斯的電話和電子郵件，甚至還提供了偽裝和分離主義制服，使特工能夠更容易地潛入被佔領的城鎮。官員們說，早期任務的重點是在俄羅斯代理部隊中招募線人，並採取網絡和電子監聽措施。烏國家安全局還開始執行破壞行動和抓捕分離主義領導人與合作者的任務，其中一些人被帶到秘密拘留地點。
但這些行動很快就發生了致命的轉變。烏官員說，在長達三年的時間裏，至少有六名俄羅斯特工、分離主義高級指揮官或合作者在暴力事件中喪生。其中包括烏克蘭東部親俄武裝組織領導人日林（Yevgeny Zhilin），他於2016年在莫斯科一家餐館被槍殺。一年後，一名被稱為「吉維」（Givi）的叛軍指揮官在頓涅茨克被殺。據一名參與行動的前官員稱，在這次行動中，一名指控他強姦的婦女被招募在他身邊安放炸彈。
烏官員說，俄羅斯的侵略、其代理人犯下的暴行以及想方設法削弱更為強大的對手的迫切心情，促使該國轉向更為致命的方法。許多人還引用了俄羅斯自己在基輔進行暗殺的歷史。烏克蘭最高拉達議員納里瓦錢柯(Valentin Nalyvaichenko)說：「由於這場混合戰爭，我們面臨着一個全新的現實」。他曾在2015年「第五局」成立時擔任烏國家安全局局長。納里瓦錢柯說：「我們被迫以不同的方式訓練我們的人民」。
俄羅斯境內的暗殺事件
報道援引官員們的話說，烏國防部情報總局還涉足暗殺活動。今年7月，俄海軍前潛艇指揮官日茨基（Stanislav Rzhitsky）在南部城市克拉斯諾達爾被人朝胸部和背部連開四槍，據說他曾在那裏擔任徵兵官。據了解，42歲的日茨基使用健身App Strava記錄自己每天的跑步路線，這種做法可能暴露了他的位置。烏國防部情報總局發表了一份含糊其辭的聲明，推卸責任，但列舉了有關日茨基死亡情況的確切細節，指出「由於下大雨，公園裏空無一人」，也沒有目擊者。基輔的官員證實是烏國防部情報總局所為。
儘管烏官員承認對此類行為負有責任，但他們仍聲稱擁有針對俄羅斯的道德制高點。官員們說，烏國家安全局和烏國防部情報總局即使在致命行動中也力求避免傷害無辜旁觀者，而俄羅斯的焦土襲擊和不分青紅皂白的打擊已造成成千上萬的平民傷亡。安全官員說，沒有澤連斯基的默許或其他許可，烏國家安全局和烏國防部情報總局不會採取任何重大行動。澤連斯基的發言人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然而，懷疑論者擔心烏克蘭使用定點清除和無人機襲擊莫斯科高樓的做法既無助於其對抗俄羅斯的事業，也無助於其加入北約和歐盟的長期願望。一位與西方政府密切合作協調對烏克蘭支持的烏高級官員說，對非戰鬥人員的襲擊和對莫斯科建築物的轟炸助長了普京的虛假言論，即烏方對普通俄方羅斯人構成了日益嚴重的危險。這位官員說：「這正應了他的謊言，即烏克蘭人是衝着他們來的」。
這種觀點似乎只佔少數。另一些人則認為，這些襲擊鼓舞了被圍困的烏克蘭人的士氣，並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對俄羅斯被控戰爭罪行的私刑問責，但許多烏克蘭人懷疑聯合國和國際法庭是否會對這些罪行進行適當制裁。
去年造成杜金娜死亡的汽車爆炸事件仍然是最極端的致命報復事件之一，這起事件不僅針對非戰鬥人員，而且涉及一名烏克蘭婦女和一名可能不知情的未成年少女。當俄聯邦安全局確定42歲的沃夫克（Natalia Vovk）為主要嫌疑人時，俄羅斯當局才剛剛清理完廢墟。據俄聯邦安全局稱，她於7月從愛沙尼亞進入俄羅斯，在與杜金娜同一棟樓中租了一套公寓，並花了數周時間進行監視，然後在爆炸發生後帶着女兒溜回了愛沙尼亞。
俄聯邦安全局還確認了一名被指控的共犯，俄方指控此人為沃夫克提供哈薩克斯坦車牌，讓她在俄羅斯旅行時在自己的迷你庫珀汽車上使用；幫助組裝爆炸物；並在襲擊前逃往愛沙尼亞。烏當局稱，沃夫克的部分動機是俄羅斯圍困了她的家鄉馬里烏波爾。烏當局拒絕就沃夫克與烏國家安全局的關係或她目前的下落髮表評論。
襲擊的目的是在杜金和他的女兒離開一個文化節時將其刺殺，這位支持戰爭的思想家有時被稱為「普京的大腦」，曾在文化節上發表演講。兩人本應同乘一輛車，但杜金上了另一輛車。據俄聯邦安全局稱，沃夫克也參加了文化節。
當時，烏方強烈譴責參與此次襲擊。澤連斯基的顧問波多里亞克（Mykhailo Podolyak）說：「烏克蘭與此事完全無關，因為我們不像俄羅斯那樣是犯罪國家，也不是恐怖主義國家」。
不過，官員們最近在基輔接受採訪時承認，這些否認是錯誤的。他們證實，烏國家安全局策劃並執行了這次行動，並表示雖然杜金可能是主要目標，但他的女兒也是入侵的積極支持者——也不是無辜的受害者。一位安全官員說：「她是俄羅斯宣傳之父的女兒」。汽車爆炸和俄羅斯境內的其他行動「是為了敘事」，向烏克蘭的敵人表明，「即使是那些自以為不可一世的人，也即將受到懲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