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西哥邊境城市馬塔莫羅斯,泅渡界河游向美國的移民。
6月20日是世界難民日。今年的主題是「去國離鄉的希望」(Hope away from Home)。過去幾個月來,從美墨邊境進入美國尋求庇護的中國公民人數激增。他們中大多數人跨越半球,穿越中南美洲數個國家一路北上,歷經重重危險,最後從美墨邊境偷渡進入美國。他們為什麼要踏上這樣一條非常規的「潤」美之路?他們尋找的希望又是什麼?
在美國德州邊境城市麥克艾倫,張旬(化名)一家三口一個多月來第一次能夠安心地投宿旅店。他們四天前到達美國。
他們隨身攜帶的一個黃色資料夾顯示着他們的特殊身份。它標誌着他們一個多月走線的結束,也象徵着他們在美國新生活的開始。
「以前只敢做夢,沒想到自己今天真的來到了,」張旬說。
中國走線客激增
40歲的張旬來自上海,疫情三年堅定了他移民他國的決心,讓他最終選擇辭去外企的工作,帶着妻女走線美國。他原本想要賣掉房子舉家移民韓國或其他國家,但由於父母反對未能成行,在網絡上得知走線後,踏上「潤美」之路。
「離開中國,那這怎麼說呢?所有中國人都知道啊,對吧?我們中國政府太強勢了。對吧?它的操控能力太強了。你就算在一些發達城市,就算有錢你可能也被限制的死死的,對吧?」
過去幾個月來,因為政治和經濟原因,像張旬這樣走線偷渡美國的中國人越來越多。他們利用厄瓜多爾對中國公民的免簽政策,從中國經第三國到達那裏,然後一路北上,經過哥倫比亞、巴拿馬、哥斯達黎加、尼加拉瓜、洪都拉斯、危地馬拉這些中南美洲國家,到達墨西哥,然後跨越美墨邊境進入美國。
美國海關與邊境保護局的數據顯示,今年4月,從美國西南邊境越境的中國人超過3200人,同比增長近20倍。
來自中國的走線客張旬。
「死亡只是一步之遙」
但是這條路危險重重,其中哥倫比亞和巴拿馬交界地帶的熱帶叢林是必經之地,走線偷渡的移民大多需要在叢林中行走兩天以上。
「雨林非常難走,」張旬提起這段經歷仍然有點後怕。
「我小孩是放棄了的,交給嚮導,一天50美金。如果我帶兩個女孩子,我根本爬不了,我會死在那邊,老實說。我跟我老婆走了50分鐘的夜路,我們怕死了,如果這個路難走一點,就滾下去了。我老婆走不動了,還吐了,我又不能放棄她,前面沒人,後面沒人。」
他說:「基本上是要冒很大的風險,有生命危險的。」
對李飛龍來說,前往熱帶雨林前的一段水路最為驚險。已經在紐約落腳的他比張旬一家早半個月走線抵達美國。李飛龍原本在中國做貨運船員,疫情後前往新加坡,後來從社交媒體上知道走線,和同事一起「潤」美。
他說:最危險的就是從內科科利到巴拿馬的那個熱帶雨林的坐船,坐第二段船,那個船是黑天的,然後風浪很大,那個海浪就是往你身上打,就感覺每秒都要承受一個煎熬,死亡就只是一步之遙。」
一路上的危險除了自然險峻,還有勒索和搶劫。中南美洲也是毒梟活動猖獗的地帶,一些中國走線客甚至遭遇綁架。
張旬在這方面還算幸運,但也遇到黑警。
「我被墨西哥黑警察搶了500美元以上,」他說。「在豪華大巴上,……我們一車就四個中國人,他上車就直接走到我面前,直接搜身,我都沒反應過來。他一共搜出來840美金,我就跟他說,我們有婦女兒童,讓他給我們留一點,他給我們留了340。但是我後來發現,我放在行李倉裏面的背包也被他們搜過了,我穿行過好多國家,他們把我那些國家剩餘的錢幣都給搜走了。」
來自中國的走線客李飛龍。
游向美國
對於張旬和李龍飛這些抵達美國德州的美墨邊境的移民,邊境上的格蘭德河是他們要跨越的最後一道地理屏障。
墨西哥城市雷諾薩和馬塔莫羅斯是兩個主要的移民聚集地,也是移民選擇泅渡界河的地方。每天,都有人跳入這條暗流涌動的河流,游向美國。
李飛龍說:「我買了救生衣,350比索,後面塞了空的塑料瓶子,塞了五六個。當時就一鼓作氣游過來了,還挺嚇人的。」
但是張旬說,游過界河上岸的那一刻沒想到是他們一家一個多月來感到最輕鬆的時刻:「美國的那些邊境的士兵其實都很好,我以為要躲開他們,我以為他們會開槍什麼的,所以我到了河對岸,我就那個趴着潛伏着,就這樣,然後突然南美人就過去直接投降了然後我看沒什麼事情,那我也去投降。美國大兵很好的,就是指示我們到哪個點集合。」
非法越境的移民會被美國執法當局拘押,時間因人而異,有的幾天,有的十多天甚至更長時間。
生存與希望
張旬一家在被拘押四天後獲釋。他們前往喬治亞州,暫時投靠住在那裏的親戚。很多中國走線客會選擇華人較多的紐約或加州落腳。
他們的庇護申請是否會獲批還需要等待移民法官的裁決,這往往需要漫長的等待。美國司法部的數據顯示,申請庇護的中國移民當中,庇護獲批的比率為58%。
他們在等待的過程中可以申請工卡,但是這也需要時間。對於剛走線到美國的中國人來說,不少人可能需要靠打黑工維持生計。
比張旬一家早半個月到達美國的李飛龍在紐約華人聚居區法拉盛找到一份早餐店的工作,薪水一個月可以拿3000美元。但是工作條件相對苛刻:每天凌晨4點上工,工作時長10個小時。而且這份工作只有一個月,李飛龍還需要找其他的工作才能繼續在紐約生活下去。
但是他對未來充滿希望。他打算存到錢後請律師,然後上英語培訓班,並且學習一門技能。
他說:「我覺得美國這個社會更自由更公正,就比較適合我這種人,比較適合想認真生活的人,不想躺平的。國內只允許有一種聲音,對吧?定於一尊嘛?對吧?然後就很言論不自由,因為我的微博賬號被封了。覺得在國內很迷茫,就覺得自己未來很慘澹吧。」
張旬對一家人在美國的生活也有非常清醒的認識,但是他說,不管如何困難都會堅持下去。
他說:「我當然有這份的顧慮,就是就算我拿到了這些紙,我知道我的庇護申請可能也下不來。但是怎麼說呢?我們也只有這條路可以走啊。然後我們已經付出了這麼多,我們回不去了。」
「我有這個心理準備的,就是之前在國內的任何積累都是無效的。到美國來就是找一些低端的工作,就是美國人都不願意乾的活,我們才去干,我有這個心理準備的,」他說。
「至少辛苦我這一代,我的下一代會更幸福,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