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味藥材的種類數量過多，其中不少還是臨床較少用到，毒副性大的藥材，超過20味藥材劑量超標。在中醫藥領域的專家看來，涉事醫院有過度開藥的傾向。
近日，鄭州市民李先生曬出一張中藥單引發熱議，處方顯示，其在鄭州市第二中醫院中醫腫瘤科就診，臨床診斷為肺癌，該處方包含37種中藥，共30付，藥費合計23740.42元，平均每付藥800元。處方單底部標註：處方當日有效，按衛生部規定，藥方藥品一經發出不得退換。
由於藥價遠超出大眾的認知範圍，事件發佈後，引發爭議，不少人認為醫院涉嫌堆砌名貴處方，並且認為藥價較高。因對藥價存疑，當事人李先生曾嘗試撥打12315消費者投訴舉報專線電話反饋問題，得到回覆稱明碼標價。
5月7日，頂端新聞記者聯繫鄭州市二七區衛生健康委員會，詢問上述醫院藥方定價是否合理，工作人員說：「中藥、藥品的定價等相關問題屬於物價局管理，有相應的標準，醫院根據標準執行。患者若對該醫院定價存疑建議投訴反饋。」
不過，對於醫院和相關部門的回應，公眾並不買賬，仍質疑其中有貓膩。雖然藥材是明碼標價，但患者直到付款前都不知道藥品的具體價格，且醫生在開處方上有天然的話語權。
經過兩天的發酵後，到了5月9日，事情走向發生變化。據央廣網報道，鄭州市二七區衛健委的領導約談了鄭州市第二中醫院院長，要求醫院迅速開始整頓，進一步規範醫療服務秩序，同時鄭州市二七區衛健委會加大對該醫院的監督和檢查。
專家：一半藥超劑量，醫院或有「大處方」傾向
李先生曬出的處方單里共有37味藥，不僅有治療肺癌的常用中藥飲片，比如黃芪、薏苡仁、地黃等，還包含一些名貴中藥材，如西紅花、蘄蛇、全蠍、蛤殼。
北京某中醫研究機構的一位專家告訴「醫學界」，該藥方對於肺癌治療的幾個方面，比如祛邪化痰、清熱解毒、調和胃氣都有涉及。不過，方子裏的藥材多達37味，種類偏多，像西紅花、全蠍、蜈蚣、龍血竭都不是臨床常用藥。《國家基本醫療保險、工傷保險和生育保險藥品目錄（2022年）》顯示，西紅花是不得納入基金支付範圍的中藥飲片。
該處方單底部顯示：30付中藥合計24240克。有網友就評論道：平時吃中藥，每付藥只能煎出一碗藥湯來。這個藥一付藥就約重808克，接近2斤，那就要用一個很大的容器加很多水才能將其浸泡，煎出來的藥湯也得有很大一碗，一個肺癌晚期患者能服用得下去嗎？身體能接受得了嗎？
對此，前述中醫專家也指出，該處方的劑量遠超標準水平，37味藥里有20多味藥都超出至少一半的用量，且像葶藶子、蘄蛇、半枝蓮、姜半夏這類藥具有毒副性，「針對癌症用藥的藥量可以多用一些。但是這個藥方超得有點多。」這會引發患者噁心嘔吐，不排除患者的脾胃功能吸收不了那麼大劑量的藥，吃了幾副藥後就不吃了，造成藥物浪費。
而且，一般對於超劑量用藥，像30克的葶藶子，藥房會要求有兩名醫生簽字，藥方還會跟醫生確認是否需要開那麼多的量。值得注意的是，上訴藥方上只有一處簽字。
這位專家表示，這個處方在腫瘤的特定階段內，比如一兩周內服用沒問題，但這麼大的處方，一次就開30付的量不太合適。他建議醫生在第一次給病人開藥時，可以先開幾天的，之後再根據病情做調整。
實際上，「大處方」現象在中醫界並不新鮮。早在2019年，《中國中醫藥報》就報道稱，一位咽喉不適的患者在某鄉鎮衛生院中醫科就診，醫生開了一張中藥處方，共計23味中藥，其中，每味中藥劑量最少為10克，最大為80克，多數為20~50克，如板藍根30克、山楂50克、麥冬30克等，兩劑中藥費用高達222.13元。
該報道寫到，像這樣醫生所開處方動輒上百元甚至幾百元一劑的情況，在基層屢見不鮮。一些基層中醫甚至「迫不得已」落入被動開大方的陷阱中。「別人都這樣開了，你不這樣，有人會說你傻。」一名坐堂醫私下透露，這樣做的原因主要是醫生的收入與藥品費用掛鈎。
根據鄭州市第二中醫院的官網，該院成立於1956年，性質為公立，系河南中醫學院教學醫院與省、市醫保定點單位。但「醫學界」查詢發現，在2012年，中國網一篇題為《鄭州第二中醫院虛假宣傳續確存誤導消費者之嫌》的報道寫到，鄭州市第二中醫院所謂「國家十佳公立男科」、「全國十佳甲狀腺醫院」、「全國十佳專業婦科醫院」、「中國第一婦科品牌」等等稱號多處誇大宣傳，嚴重違反醫療廣告管理辦法，誤導甚至欺騙患者，給廣大患者埋下定時炸彈。
800元一付的中藥貴嗎？近年來中藥價格頻漲
藥方中價格最高的一味中藥飲片為蘄蛇，540克共計5358.96元，約合9.924元/克，另有一味西紅花，90克共計3952.8元，約合43.92元/克。
西紅花就是大眾所熟知的藏紅花，是一種名貴中藥材，以花的紅色雌蕊入藥，一朵花上只有三根，花期僅十幾天，需人工採摘。由於產量極低，再加上運輸成本、人工費等消耗，造就了藏紅花的價格「堪比黃金」。
至於蘄蛇，俗稱五步蛇，是一種劇毒蛇。「醫學界」在中藥網上搜索了蘄蛇的價格，顯示價格在2000元/千克，如果按9.924元/克計算，1千克蘄蛇在醫院藥房的售價高達9000元，兩者相差7000元。為什麼同一味藥材價格相差會如此大，中藥飲片的價格受哪方面影響？
鄭州二七區市場監督管理局工作人員曾對媒體解釋，中草藥會因為產地、生產廠家、品種等因素影響，價格有所不同，「比如某品牌牛黃丸，不同藥店購買的價差會達到500元以上，其中就有產地因素以及天然或人工合成因素等影響。野生蘄蛇目前已屬瀕危動物，但有專家表示，目前中藥里的蘄蛇以人工養殖為主，產量穩定。
前述中醫研究機構的專家告訴「醫學界」，公眾之所以對800元一付的中藥普遍感到價格偏高，是因為一付普通中藥，價格一般在50-100元之間，這也是大眾對中藥的「心理價位」。但用於治療癌症的中藥往往價格不菲，時常讓一般人感到錯愕。
「對於治療腫瘤的中藥，500元一付可能是常見的，800元確實有點貴，但這可能也與近期中藥飲片漲價有關。」他表示。
近年來，西藥價格收到集采和醫保談判的影響，藥價越來越便宜。而中藥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光景，價格節節攀升。近日，有「中藥奢侈品」之稱的片仔癀再度漲價，價格將從590元/粒上調到760元/粒。近20年來，片仔癀共計漲價20次，每次漲價都是因為主要原料及人工成本上漲。
北京中醫藥大學中藥學院教授劉春生在接受環球時報健康客戶端採訪時表示，中藥材價格的高低主要取決於三方面因素：首先是產量，比如，上述藥單中的西紅花產量就很低；其次是炮製工藝，比如黃精需要九蒸九曬工藝，而反覆的水蒸和日曬會大量耗費水電和人工，價格自然就會上漲；最後是檢驗費用，中藥材原料進入飲片廠及送往醫院都需要進行相關檢測，比如川楝子的檢測比較複雜，檢測儀器售價高達百萬，檢測費用折合在中藥材的售價里，價格也就水漲船高了。此外，天氣因素也可能導致某味中藥材價格突然暴漲，比如，有些藥材主產地今年出現倒春寒，導致了產量大減，價格上漲。
同時，中藥飲片價格連年上漲與供需有關，以此次藥方中的連翹、金銀花為例，這兩味藥是連花清瘟的主要原料之一。2022年年底經歷了新冠感染高峰，連花清瘟與相關中藥配方顆粒、中成藥遭到了瘋搶，藥店裏的中藥材開始脫銷，這也順勢拉高了相關大宗中藥材品種的價格，原料一天一個樣，連翹更是翻了五倍，單價去到了400元/公斤。
目前國家對公立醫院要求化學藥零加成，但中藥卻沒有加成限制。2021年12月，醫療保障局、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發佈的《關於醫保支持中醫藥傳承創新發展的指導意見》，明確了公立醫療機構從正規渠道採購中藥飲片，嚴格按照實際購進價格順加不超25%銷售。
鄭州市二七區宣傳部工作人員對央廣網表示，鄭州市市場監管局及鄭州市二七區市場監管局執法人員對該醫院進行了調查，調取了病人的處方、中藥出入庫單據等，涉及的三十七種藥品符合相關規定，該患者藥品價格為成本價加價20%後的價格。
不過，中成藥集采已經在路上。今年3月，全國中成藥聯合採購辦公室發佈《關於召開中成藥聯盟採購企業溝通會的通知》，表示近期將開啟全國中成藥集中帶量採購，共包含42種中成藥，涉及骨科、眼科、腫瘤、心腦血管等治療領域，還囊括多個獨家品種。這將攪動3000億元規模的中成藥市場，降幅再次成為集采關注點。
國信證券研報中指出，中藥材價格的波動性和獨家品種的多樣性為中藥領域的集采帶來難度，因此無法照搬化藥集采模式。中藥領域集采是趨勢，集采或將倒逼中藥行業的標準和質量評價體系持續完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