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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3年月薪3500,兩年3被炒…我花光父母養老錢

近兩年,「歸海」這個詞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年輕人的嘴裏,出現在大眾的視野中。

乍一看,許多人會疑惑,「歸海」是什麼?

單從字面上來看,「歸海」和「海歸」構詞相反,也屬於新造詞。而「歸海」的含義也與其構詞一樣,與「海歸」相反。「海歸」表示海外生活、學習的人回到出生國,而「歸海」則表示,這些從海外回國的人,又出國到海外的生活。

那麼為什麼會出現這個新造詞,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現象呢?這是極個別事件還是一個普遍現象?

我們知道,近幾年,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出國留學,即便在疫情管控最嚴格的那兩年,留學的勢頭依然強勁。

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而大多數留學生,在完成學業之後,出於各種原因,都選擇回國就業生活。

根據教育部的統計,在1978年至2019年的41年間,出國留學的總人數達到656.06萬人,其中,完成學業後回國的人數為423.17萬人,占已完成學業人群的86.28%。而在2020年至2021年新冠疫情全球爆發期間,選擇回國的人數更是比2019年疫情前高出2倍。

但也隨着越來越多的人出國留學-回國就業,再加之疫情造成的全球經濟低迷及一些諸如就業環境不友好等原因,越來越多的「海歸」,在遭遇各種職場、生活滑鐵盧之後,產生了深深的鬱郁不得志的感覺,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當年出國留學的這一步是否走錯,是否失去了價值。

從領英出具的《2022中國留學生歸國求職洞察報告》中展示的數據我們可以看出,出國讀書的留學生,大多選擇國外發展較早、較為成熟的工科類專業。

孤身在海外以非母語的形式讀書生活並成功完成學業,所學專業也為頂尖的工科專業或就業友好型專業,那麼為什麼這些「海歸」回國後,會鬱郁不得志,甚至動起了「歸海」的念頭呢?

我們從5.8萬名海歸青年聚集的豆瓣小組「海歸廢物回收互助協會」中,窺見了這些年輕人的互助、掙扎,甚至「求生」。

01

國外翻譯學,回國月入3500,

兩年被辭退三次,

我有打碎自己再重建的勇氣,

但我不知道我應該往哪裏奔跑……

5年前,高考結束,我拿到成績單,500多分,不差,但也不好,只能去普通的二本。於是家裏給我選擇了另一條路,也是當時身邊家境還可以的同學們走的同一條路,出國讀本。我就這麼懵懵懂懂地,到了澳大利亞一所QS排名200左右的大學,學翻譯。

三年後,我本科畢業,成績也是一樣,不突出,但也沒有掛科。就在我還在考慮是繼續讀碩士,還是在澳大利亞找份工作的時候,家人重病,於是我就這麼懵懵懂懂地又回國了,拿着一個翻譯學學士的本科學歷。

許多人說留學就是鍍金,雖然我自己不這麼認為,但似乎國內職場上的大多數人都這麼認為,尤其是各個公司的HR。在接下去的兩年裏,我因為找工作,吃了不少苦,招了不少奚落,嘗試過自己落荒逃跑,也經歷過被公司辭退。而親人也沒扛下去走了。

我在2019年4月份畢業,第二個月收拾好一切我就回國了。

回國後,因為本科學的是英語方向的專業,我也像大多數學英語學教育的留學生一樣,去找了補習老師的工作。當時國內的補習機構很多,大多數是給中學生補習。因為職業特殊,面試主要是筆試和試講。我面試了幾十家補習機構,但每一次都是筆試通過了,試講沒有通過。

2019年6月底,我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職位是初中學生的英語補習老師,試用期工資稅前3500元,轉正後工資5500元,工作不限於給初中生補習,還要出去街上發補習機構的傳單拉業務。我曾經一度懷疑自己留學回來,工資才5500是不是太不合理,然而事實證明我錯了,我還在拿3500的階段,也就是在我入職後的兩個禮拜,我就被開了,理由是我口才太差,性格太弱,管不住學生。

於是7月我又開始找工作,應聘的範圍包含了英語郵件銷售、英語文案專員、英語翻譯、前台。面試中我只提了兩個要求,工資稅前5000和入職開始交社保,卻招到了幾乎所有HR的奚落。有的HR說我薪資要求太高,有的HR說我的學校是野雞大學,QS排名100以外的都是野雞大學,也有HR不問工作相關的內容,一直問一些諸如為什麼回國,是不是在澳大利亞混不下去所以回國,留學三年花了多少錢,打算多少年轉會留學成本,國內高考成績等等問題。

就這樣幾乎每隔幾天被打擊和奚落一次,一個月後,我又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香港公司做英文郵件銷售。這個工作是輪班制,稅前5500元,年假10天,加班費20元一小時,幾乎天天加班。但和前一份工作一樣,我做了2個月,再次被辭退,辭退理由是我理解能力差,工作效率低。

在這家公司的兩個月中,我經歷了前所未有的人格侮辱,說得好聽一點是職場PUA。當時我的部門經理是個男的,中專學歷,雖然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人的學歷來斷定一個人,但這個主管真的把低學歷見識短髮揮得淋漓盡致。他每天都在對我的穿着進行評判,說我穿得丑,說我吃飯難看,說我喝水的咕咚聲太大,說我胖,說我沒教養……整整兩個月,我每天在這樣的環境中工作,壓抑得晚上睡不着,平時也吃不下飯。兩個月後的辭退,似乎是上天在救我,我覺得自己喘了一口氣。

離職後,因為精神需要緩一緩,也因為年底了工作機會比較少,我休息了4個月。這4個月中,我也有斷斷續續嘗試找工作,只不過沒之前那麼緊湊和積極。但遇到的HR不是虛報幾倍的工資,就是對我進行職場PUA,說不論什麼原因都不能請假,家人過世也不可以請假這種喪盡天良的話。

到了2020年2月,我又開始瘋狂投簡歷。算算大約投了幾百個職位,回應寥寥。面試和前一年一樣,HR要麼斜眼看我,說我的學校是野雞大學,要麼就是說我配不上他們稅前6000的月薪……

2020年3月,我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職位是亞馬遜站外推廣,試用期做6休1,轉正後休大小周,薪資是轉正後5000,試用期4500。但實際入職後,我才發現職位描述和實際職位完全不同,實際職位就是任何人都能做的電商虛假購買沖成交量。

一年後,2021年3月,我辭職了,辭職原因是我覺得這份工作沒有任何前途,對我的未來和職業發展也沒有任何幫助。有意思的是,在提辭職那天,我的直屬領導還要PUA我,說我過去一年沒有帶來任何價值、表現很差,不僅不負責任,而且溝通能力很差。還說他為了我好,比較擔心我的未來,願意在我離職後繼續幫助我,但要求我離職後要接他的電話。離職後,他說到做到,在我離職了一個多月後,他還在打我電話問我工作的事情,直到我忍無可忍刪了他的微信拉黑了他的手機號。

辭職後,我又投入茫茫的求職海,這次我對標亞馬遜運營的崗位投簡歷,大約一個月的時間,我面試了幾十家公司,最終找到一份運營助理的工作。這家公司連帶老闆十多個人,試用期4500元,轉正後才給交社保,工資漲到5000元。但我只工作了不到兩周就被辭退了,給的理由是6.30下班,但我7點就走了,帶壞了公司的工作氛圍。後來我了解到,我是被同事從背後捅了刀子,被告了狀。

2021年4月開始,我又開始找工作,這次把工作崗位設定為外貿員,這個崗位的普遍薪資為4000-4500元,最後,我入職了一家外企,也就是我現在穩定着在做的工作,職位是基金調查員,工資是6000左右。這家外企和過去兩年間我斷斷續續工作的所有公司最大的區別,是公司比較正規,領導和同事也比較有禮貌有素質。我入職後,就馬上簽了合同,入職即交社保,並且社保也是按照實際的工資來繳納的。

我終於安定下來了。

其實回憶起畢業後那兩年的求職和工作經歷,雖然大多數情況下是我遇人不淑,但我也反思過自己的原因,我性格比較內向,情商不太高,所以溝通能力也不強。

要說留學給了我什麼,三年的海外生活,全部靠自己,所以我覺得留學給了我不斷打碎自己不斷重建自己的勇氣,所以即使那兩年我不斷被否定,不斷遇到惡人,不斷遭遇挫折,我還是收拾收拾自己,站起來繼續奔跑。但現實就是現實,雖然跌倒之後我不斷站起來繼續奔跑,但我現在看來,這種奔跑似乎沒有意義。做了社畜以後,說夢想沒有意義,但我也不知道我能把哪裏設為我的目的地,我應該往哪裏奔跑。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當年沒有回國會怎麼樣,同樣的跌倒、站起、跌倒、站起……換一個地點,我現在會怎麼樣。

但是成年人可以想如果,卻已經沒有如果可以走了。

02

留美10年,花費300萬,

看似開掛的起步,

5年後被打回原形……

2023年,距離我從美國回國,已經整整5年了。但5年過去,我26歲時剛畢業那會兒的意氣風發、躊躇滿志卻已經被消磨殆盡,而5年過去,我的事業,我的薪資,我的生活,似乎兜兜轉轉又回到了6年前的起點。

不得不說,在美國待了10年,今年31歲的我,卻讓自己不自禁被扯進深不見底的年齡焦慮、事業焦慮、生活焦慮當中……

我從小家境不錯,父母也想得比較開,對我的教育一直秉持着與身邊朋友們所謂的「雞娃教育」不同的教育模式,希望我能輕鬆地不帶負擔地學習。可能也正是因為這樣,為了讓我避免被捲入國內的高考,在我初中畢業以後,我爸爸便決定將我送到美國讀高中。

就這樣,我帶着一箱行李,和不太行的英語,開始了對於16歲的我來說,既興奮又焦慮的異國求學之路。

我現在仍然經常看到許多人說出國留學就是紙醉金迷,沒有什麼課業壓力,而美國的中學生更是如此,甚至許多人早早便沉迷於毒品煙酒。但實際情況,尤其對於我來說,在美國讀高中那幾年,是我最辛苦的幾年。

由於語言能力不足,我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其餘時間基本上把自己浸泡在學習里了。我每天上課都錄音,放學回家就反覆聽錄音,把在課上沒聽懂的地方磨到懂。留學十年,我沒有浪費過一丁點時間。在美國讀高中的四年期間,我過着兩點一線的生活,從英語近乎啞巴的狀態,到考上美國排名前10的藤校,拿到了獎學金。本科之後,我又考上了另一所藤校的研究生,專業是土木工程。

2017年,當我交完碩士畢業論文,就迫不及待回了國。回國之後找工作倒也順利,大約兩個月,我就在上海一家房企找到了一份和我的專業對口的,從事土木工程相關的工作,因為背景不錯,我的起薪也挺高,有1.5萬。薪資過得去,職業發展有前景,這對於當時初入職場的我來說,我挺滿意。

工作一年多後,國內的房產市場出現了波動,公司不再收新項目,開始不斷出售舊項目,並開始裁員。

不再收購新的地塊推進新的項目,對於我的職位來說,就相當於無事可做,而裁員的陰雲始終懸浮在辦公室的上空,導致整體氣氛也比較壓抑,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懷孕了,和家裏一商量,決定乾脆辭職回家休養。

一年多後,也就是2019年年底,在我可以脫離家庭重新投入職場時,疫情爆發並開始蔓延到國內各個省市。在這個時期,找工作變得異常艱難,尤其是我這種已經脫離職場近兩年並且只有一年多工作經驗的人來說。於是,當我收到一份薪水比我剛畢業時還低的offer時,我完全沒有猶豫就接受了。

當時的心態是,疫情下,重新起步比較難。但疫情總會過去,我在目前的職位上積累積累,工資會漲的。然而兩年時間過去,疫情卻沒過去,我的工資沒漲,公司也開始裁員。

要說和三年前有什麼不同,就是這次裁員輪到了我,我拿着2+1月薪的裁員補貼,開始迷茫接下去的路該怎麼走。雪上加霜的是,我老公也離職了。

我們從5年前,年薪約40萬的家庭,變為年薪為0。

失業後,我開始進入了似乎無止境的失眠。在一個又一個睡不着的晚上,過往在美國生活和學習的10年,仿佛一打電影膠片,無數個瞬間不斷在我腦海里閃現。

十年時間,我花費了父母300多萬,卻換來了現在的滑鐵盧。而看着那些在國內讀書、就業的朋友們,拿着我失業前數倍的工資,我開始陷入難以自拔的焦慮和自我懷疑。我以後怎麼辦?是我自身的問題導致這樣的結果嗎?留美這10年被我浪費了嗎?這10年的價值到底體現在哪裏?我應該去哪裏尋找出路?

03

從海歸到歸海,

學會不再計劃得太遠,

因為沒有一個決定能為一生負責

「疲憊感」這個詞我覺滿準確的。

我在某個國家工作生活多年,獲得綠卡後,「逆流」回國的。

我記得當時國內的疫情狀況又開始起伏,許多人開始「潤」出國,但我們他們相反,我堅定不移地回國了。

至於為什麼會想要回國,像許多人講的,很多時刻,我會感覺無比孤單。聖誕節時出門,街上都是情侶或者一大家子人,雖然聖誕對我來說沒什麼大的意義,但我多少還是會很想念國內的家人。

於是在2017年,拿到綠卡之後,我馬上打包行李,去上海開始新生活。

2017年到2020年,近三年的時間,我都在上海生活和工作。

回國後,我從事的是教育留學相關的工作,然後我就見識到了國內一線城市中產家庭的家長們對名校、藤校的迷思和瘋狂;也接觸到了很多有想法、有眼界、有能力的00後。

那個時候我就像一個鄉下人進城一樣,完完全全被上海的奢華、精緻、小資還有點綴其中的煙火氣和海派文化迷住了。

所以我也確實糾結了好久好久,到底要不要從上海再次搬回加拿大。現在回想,對我來說,在上海的生活,經歷了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會產生一種脫離現實的錯覺。每次我走在外灘的燈火輝煌中,晚風輕拂面龐;和朋友相約在環貿、國金這些精緻的商場中喝下午茶、購物;或是和朋友們一起去各類展覽中遊蕩,去北外灘安靜的江畔賞花,去滿滿小資情懷的永康路酒吧小酌;化着精緻的妝容,穿着精心搭配的衣服走在高級寫字樓林立的陸家嘴時,我會有一種錯覺和愉悅,我切實生活在這個繁華又多姿的城市中。

第二個階段,是當我逐漸被不同的活動和嘈雜的信息充斥,職業發展和薪資無起色不明朗時,我開始不自覺地與別人比較,與身邊那些沒有出國學習但現在各方面都優於我的人作比較,在陷入如同無底洞一般的互「卷」和向上看不到藍天的絕望中,我又發現自己的能力與現實和理想互不匹配,我會不受控制地去想,我要去哪裏?我能去哪裏?我只是最最普通平凡的海歸,論工作能力,家庭背景還有我的努力和野心程度,我是絕對稱不上拔尖優秀的。

那麼,我在上海這個競爭激烈,又如此迷人的國際大都市,究竟可以變成什麼樣呢?我什麼時候可以在這個城市有一套房子穩定下來,可以無憂地生活,也不用擔心「卷」度不夠被失業?我不大想像得出來。

就這麼在美好的錯覺與骨感的現實中拉扯了三年之後,2020年,我權衡了利弊,經過了各種糾結鬥爭之後,我選擇歸海,再次回歸孤獨的生活。

這裏真的太孤獨了,冬天的黑夜太長了,雨天也太長了。而對於文科專業出身,又沒有過硬本地工作經驗的我來說,重新找工作,也實在太難了。但我人生中情感最豐沛,最純粹的6年時間,也都獻給了這裏。

於是我又開始陷入了糾結。

突然想通不再糾結,其實是一個瞬間。當時我在開車去超市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了自己生活在上海和國外目前生活的城市最大的不同。

那就是在這裏生活,我很少感受到生活的疲憊感。

在上海,最大的不得志來自於自己的價值沒有得到體現,拼命地想爭搶,而付出和收穫卻不成比例,因為總有比你我更拼命的人,而資源就那點。繁華的城市外衣下,是我這種普通人的生活的難以期待性——我這輩子怎麼也想像不到,我正坐在房間裏化妝準備上班,跟我媽視頻的時候,突然衝進來一群人把我住的房間給砸掉了。

我記得自己當時已經不是害怕,而是完全懵掉了:這個時代,上海,怎麼還有這種操作?這也太魔幻了吧?

我嘗試打電話給市長熱線投訴,他們說我租的這個本來就是隔斷房,所以也沒有辦法賠償。找曾經的中介,或者直接找到二房東,也都是「我們也很慘,幫不了你」的態度。最後還是和二房東協商了好久,才拿回了押一付三的租金,又把已經整理好的行李再重新打包,找新的住處。

歸海之後,疫情嚴重,全國封城,我失業的時間長達8個月,狀態也一直都不好。但因為我上一家公司屬於本地公司,所以我申請了一筆一次性的疫情福利金。後來失業這個情況的審核通過之後,政府每個月會給我固定打足夠我生活和租房的失業金,最長可以持續45周。

這筆錢,確實也給我當時低谷的生活,帶來了一絲安全感和安慰。

這些走向兩個不同方向的經歷開始讓我正視起自己身份轉變的問題。從一個國家的留學生變為他的納稅人,我可以獲得什麼,我付出的又是什麼。

而作為一個普通人,我非常明白我現在所擁有的,已經是我父母傾盡全力可以給我提供的全部了。生活不可能一直都一帆風順,當有一天我一無所有的時候,我在哪裏能活的有兜底的尊嚴,能活的更加自在,是不是才是我應該考慮適合我的地方……

從海歸,到歸海,我收穫的很大一個關鍵點就是,不要計劃得太遠。當初我糾結要不要歸海的原因,就是在想,這會不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雖然我曾很長時間都這麼懷疑着。

可是,沒有一個決定能為我們的一生負責。只是我們做的每一個選擇,最終會變成承接點,或者說是轉折點,並以此構成我們的一生,讓我們成為真正的自己。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英倫大叔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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