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是：美國的數據被儲存在美國的土地上，由一家美國公司在美國人員的監督下進行。」在23日舉行的美國國會能源和商業委員會聽證會上，TikTok的行政總裁周受資反覆強調這一點。他想證明的是，TikTok不會受中國政府控制和操縱。聽上去很有說服力，總不會這些人都是「美奸」吧？
更何況，TikTok在美國擁有1.5億用戶，而在中國（至少從理論上說）一個用戶都沒有。它每年上百億美元的廣告收益中，大頭來自美國市場。按照中國政府的邏輯，它不能「吃美國的飯，砸美國的鍋」。
周受資在開場白中還強調了一點：他出生在新加坡，妻子出生在美國弗吉尼亞州，兩個孩子不是美國人就是新加坡人，反正不會是中國人。他還在美國讀了商學院。這些掏心掏肺的話讓聽證會現場充滿了感人的氣息。中國政府的宣傳也總是教導我們，沒有人可以背叛「生我養我的國家」。
可是美國人似乎並不信任自己國家的這位女婿和學生，兩黨國會議員對周受資進行了言辭激烈的質詢。聽證會最主要的焦點是：作為一家中國公司，TikTok是否受中國政府控制和操縱，可能被用於為中國國安服務？
TikTok能夠既遵守中國法律又遵守美國法律嗎？
就這點而言，這個聽證會似乎有些多餘。中國國安法已明文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人民團體、企業事業組織和其他社會組織，都有維護國家安全的責任和義務」，「企業事業組織根據國家安全工作的要求，應當配合有關部門採取相關安全措施」。 TikTok從未宣佈它拒絕服從這個法律。
TikTok行政總裁周受資向美國當局強調自己和家人都不是中國人
聽證會上，有議員也引用TikTok的母公司字節跳動的黨委書記、總編輯張輔評的公開講話，來證明該公司服從和配合中共政治需要。這些講話在網上也隨時可查，中國人不查也能知道。張輔評要求員工學習習近平的重要講話，「把正確的政治方向、輿論導向、價值取向傳遞到每條業務線、每個產品中去，用價值觀引領算法「。
周受資對美國議員證實，他直接向字節跳動的行政總裁梁汝波匯報工作，一些TikTok員工參加了字節跳動的股票期權激勵計劃。從任何公司的構架看，這個證實似乎也是多此一舉。
周受資竭盡全力想要證明：字節跳動服從中共領導，但TikTok符合美國價值觀；TikTok既遵守中國法律，又遵守美國法律。
問題在於，如果中國的法律和美國的法律存在衝突，中共的價值觀和美國的價值觀互不相容，那麼這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周受資越是顯得態度誠懇，議員們就越是感覺受到冒犯，這也是合乎邏輯的一個情景。
周受資出席聽證會這件事情本身，對中共來說也是一個「高級黑」。在中國，要禁止或者處罰一家企業，甚至讓這家企業的負責人人間蒸發——無論這家企業有多大，不僅不需要全國人大來開聽證會，甚至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一個電話通知就可以了。
聽證會上，在涉及任何可能對中共提出批評的話題時，周受資都如履薄冰，竭力迴避。聽證會之後，TikTok立即發表聲明譴責美國議員，稱這場聽證會「被政治譁眾取寵所支配」。
這無疑是再一次現身說法：我們到底害怕誰、服從誰，你們還看不出來嗎？
誰還記得特朗普的行政命令？
於是，問題的實質是這樣的——「關鍵是：美國的數據被儲存在美國的土地上，由一家美國公司在美國人員的監督下進行」，這家公司由在美國受教育、和美國人結婚的新加坡人主管，它的主要市場在美國，仍然要服從中國法律和中共紀律，為了中國國安需要「配合有關部門」採取措施。美國能怎麼辦？
周受資還指出，企業的所有權並不是國安風險的核心因素。TikTok發言人沙納漢（Maureen Shanahan）也在一份聲明中表示：「如果保護國家安全是目標，撤出股份並不能解決問題：所有權的變更不會對數據流動或獲取施加任何新的限制。」
我相信，他們說的是事實。畢竟，臉書（Facebook）創始人扎克伯格曾經將習近平的書而不是奧巴馬的書擺放在桌子上，他去北京長安街而不是華盛頓獨立大道表演跑步。
美國兩黨齊心協力，大費周章之後，無論最後達成的是禁令還是出售股份的要求，TikTok和中國政府都有足夠的耐心去斡旋和等待——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在2020年8月，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就曾簽署了一項行政命令：如果45天內TikTok沒有出售給美國買家，將禁止這款應用程式在美國的下載和更新。據稱，經過多方談判，最終達成了一份由美國公司沃爾瑪和甲骨文將聯合購買TikTok股份的協議框架。
然後呢？什麼都沒有發生。
（作者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