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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大地主劉文彩莊園的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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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對凡是敢講真話的人,不管是「深受迫害」的長工,還是「階級兄弟」的貧農,中共當局一律加以「造謠」的罪名,並以鐵腕鎮壓。

該「行動」首先在劉文彩的近鄰和親友中展開,因為這些人最了解情況。

首當其衝的人叫劉福田。劉福田曾是抗戰老兵,1937年出川抗日,抗戰整整八年。後來他又在劉文輝手下當過連長,1949年隨劉文輝部隊起義。因他家沒有田產,土改劃成分時定為貧農。鑑於劉福田與劉家的關係,當局認為他最有可能說真話,便決定拿他開刀。1964年9月,劉富田被抓起來,罪名是劉文輝的「偽軍官」。他先是遭到一陣暴打,然後被綁到各種會上去批鬥,最後被定為反革命分子。1964年10月1日,本地開大會,劉富田被當眾宣佈逮捕,判無期徒刑。

一個起義軍官的遭遇

講述人:劉福田

1913年生

採訪時間:2008年6月8日

地點:大邑縣安仁鎮五星村

我最初在劉湘部隊裏當兵,跟着他出川去打過日本人,還隨國軍解放了香港,抗戰後回到家鄉。1949年時我是24軍劉文輝手下的一個連長,當年隨劉文輝起義,投奔了共產黨。

我是本地人,對劉文輝、劉文彩很熟悉,他們怎麼一步步走出來的我十分清楚,他們的為人我當然也相當了解。

也許是太了解了,他們對我不放心。1964年他們找個理由,說我是劉文輝的偽軍官,把我抓進了監獄。

那時的政策是:凡是國民黨部隊裏連長以上的軍官,都是反革命。但我是起義的軍官,不應當算是反革命。可是他們不由分說,硬說我是偽軍官,是反革命。

他們把我捆起來,到各種會上去批鬥,然後宣佈逮捕法辦。

把我抓走後,我的家人也被從民安隊趕走。我大兒子劉德均已經與我分家,他妻子馬上就要生產(生小孩)了。因安置地連床都沒有,他們哀求寬限了幾天。生了孩子不到十天,他們就被趕出了家門。

我入獄後,我老婆拖着另外三個孩子,生活很艱難,剛滿三歲的小兒子只得送給了人家。

1979年後,平反冤假錯案,他們覺得對我量刑過重(無期徒刑),於是把我放了,這時我已經勞改了十五年。

量刑過重不等於沒有罪,現在都沒給我平反。不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成都軍區發給我一張起義證書,民政局據此每月發給我幾百元的津貼。原因嘛,是因為我曾經是起義軍官。

採訪後記

從汶川地震災區採訪完後,我匆匆趕到安仁鎮,聽說劉福田已經95歲高齡,便立馬趕去,路上,真擔心他已經老得無法接受採訪。

沒料到他雖然耳朵有些聾,但視力仍佳,身體仍健,每天,還能騎着電動三輪摩托在鄉間的路上穿來穿去。他說,當年整他的那些人,一個個都先他而去了,而他還健健康康地活着,每月,還在領取幾百元生活費,享受「起義軍官」的待遇。

只是,他和他的家人,從1964年起,再也沒能回到他們以前的家園。

說真話就是造謠

講述人:劉世柄

1936年生

採訪時間:2008年6月7日

地點:安仁鎮川湘路

陳列館(即莊園)所在民安大隊有三個生產隊,民安一隊、民安二隊和民安三隊。我家以前就在緊靠陳列館的民安一隊。我們全家解放前有30多畝田,土改時根據人口和田地劃成分,我爸爸劃成地主,他根據排行叫劉元明(音)。我爸這個人,人緣很好,又是個小地主,所以,土改時沒受多少苦。我只記得有一次把他和其他地主們捆到文彩中學的操場上去鬥。武裝隊的隊長劉光原(音)來捆我爸,他對我爸說,你不要怕,今天主要是要掃你們的臉(即讓你們出醜)。他說了這話我爸爸就不害怕,他後來給我講,他旁邊那些地主,嚇得慘,以為要殺頭。

我爸爸死於1960年,是餓死的。當時一半的人都餓死了,我們生產隊死得只剩下七八十個人,這個事哪個都曉得。

陳列館搞起來後,很多人來參觀,有些參觀的人就要問附近的農民關於劉文彩的事,比如說水牢呀等等。我的親叔伯哥哥劉世潤是民安的黨支部書記,他的老漢(爸爸)有一天坐在陳列館外面耍,參觀的人從陳列館出來,看到老人,就問他:「你們原來這兒做了水牢沒有?」老人說:「啥子水牢喲,那個地方原來就比較高,是專門用來藏貴重東西的。」

就為這句話,劉世潤立馬被叫到公社去挨批評,並且警告他,不准他老漢再造謠。劉世潤為這事氣得在屋裏睡了幾天。

1964年,陳列館周圍,也就是民安一、二、三隊,所有戴有地主、富農和反革命帽子的人統統被趕走,說是為了防止這些人說壞話、唱反調。所謂的「唱反調」就是害怕你說出劉文彩的真相。

我不是地主,但是我是地主子女,成分高,也要收我房子,強迫我外遷。我那時結婚不久,老婆剛生了娃娃,才四個月。我不走,他們就在我家的門上封上封皮(封條),我還是不干,把封皮給它撕來甩了,就不走。

很快有人給我報信,說公社黨委書記孟富清(音)把一支手槍交給鄭澤安(音),要他打上門來收拾我。鄭澤安沒文化,是個粗頭粗腦的人,解放後當了武裝隊的隊員。我得到這個消息,曉得大事不好,當即就棄家外逃,逃到外縣去了。

他們打上門來,沒找到我,於是強迫我愛人廖秀芳走。

廖秀芳:他們把挑筐上的棕繩抽下來,打算把我捆走,但是我娃娃不好辦,於是就沒捆。他們把娃娃背在我背上,用了條被子圍起。我娃娃又哭又吐,在路過榿木河大橋時,我氣不過,背着孩子就往河裏跳,那時人多,他們把我拉住了。

劉世柄:後來我回來,已經回不了原來的家了。媽媽、妹妹都被趕走了。我也只得走了。在那個驅逐地,住的茅棚連門都沒有,我便回去在自己家中下了一扇門來擋風雨,為這事他們又扣了我四百斤穀子。

說真話要被抓去跪瓦渣子

講述人:劉明忠

安仁鎮個體飯館老闆,52歲

採訪時間:2010年7月25日

地點:大邑縣安仁鎮吉祥街

我在安仁街上開飯館,同王大媽很熟習,王大媽長得白白淨淨的,就是這條街上的人。

當年外面來人參觀,特別是有記者、學生來,總是找那幾個女人去訴苦,一個是冷媽媽(冷月英),一個是羅二娘,還有一個就是王大媽。

王大媽訴苦時說,當年劉文彩強迫擠她的奶吃,又不給錢,剝削她、壓迫她。

但是,一些老人們給我講,劉文彩這個人很對,去交租,都請吃飯,大人小娃都可以去吃。交不起租子,他一揮手,免了!窮人過年吃不起飯的,他(劉文彩)還叫人拿給他幾鬥米、幾塊臘肉過年。

王大媽來飯館吃飯,我當面問她:「你去講階級教育課,說劉文彩怎樣壞,你真正是啷個看的?」她親口給我講,她說的全部是假話。她還說,我也是沒得辦法,要討碗飯吃,如果說真話,要被抓去跪瓦渣子。

她還對我說,冷月英說她生了小孩後幾天被劉文彩拉到他家去坐水牢,這可不可能?

我們當地風俗,生了孩子正在坐月的月母子是絕對不能邁入別人家門的(否則這家人就要倒霉),在封建社會,就是一般人家對此都要忌諱。劉文彩同她(冷月英)有多大的矛盾,要把一個剛生了小孩的月母子拉進家門?在提到她本人講給劉文彩餵奶的事時王大媽說:劉文彩那麼大的家產,不可能來剝削你的奶吃?但是當時必須要這樣講。如果不這樣講,她也要被戴尖尖帽,挨批鬥。她還說,每次她們講了(憶苦思甜)課之後,政府就請她們去吃頓飯。

龜兒子(罵人的話)編些謊言!完全是栽誣(誣陷)人的,王大媽自己就說她是栽誣劉文彩的。

我還曉得一件事。有一次有記者來參觀莊園,上面叫劉元樹(音)的媽去上階級教育課,劉元樹當時是隊長(他現在還在),他對他媽說:「你千萬不要說劉文彩對(好)喲,你要按上面的要求說,你要是說了真話我就要下台,烏紗帽要被整脫。」他一再要他媽按當局的要求說假話。

當年你只要說了真話,說劉文彩好,就要整你,把你打成「地富反壞右」,要拿個尖尖帽子(高帽子)給你戴起,讓你跪瓦渣子,所以,當時那些人,一個個都不敢說真話。

王大媽本人就親口對我說,她不敢說真話。

當年劉文彩僱工陳發洪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民主中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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