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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同班同學的不同命運

盧曉蓉(二排中)彭雲(前排右一)

我們班當年有兩個特別家庭出身的同班同學,第一個是盧曉蓉,她是民生公司盧作孚長子盧國維的女兒。

抗戰結束後,盧作孚所在的民生公司也是內憂外患。盧曉蓉記得,爺爺幾乎每天都要早出晚歸,可即使他再忙,也會擠出時間和她逗逗樂,或者帶她出去兜兜風。對於盧作孚,膝下的第一個孫女曉蓉就是他最好的人生藉慰。

民生公司的老人,也曾記得,民生公司開會時,年幼的盧曉蓉就在台上走來又走去,盧作孚也不會幹涉,任她來回地溜達。

幼時的盧曉蓉,老愛皺眉頭,盧作孚見了,曾感嘆:「這孩子從小愛皺眉頭,將來長大了不知會有什麼樣的際遇。」

1959年秋天,盧曉蓉考入重慶四十一中學。報到那天,她忽然從班級的花名冊上,發現了彭雲的名字。彭雲,就是小說《紅岩》中江姐的兒子。從此,盧曉蓉與彭雲成為同班同學。

因彭雲是江姐的兒子,班上有了他,從而格外與眾不同。學校對此班關愛,選派優秀老師任教;市里也是另眼相看,有什麼重要活動,常會邀請此班同學參加。

盧曉蓉,在學校,也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但在65年高考時,盧曉蓉落榜了。

盧曉蓉後來寫道:「我第一次報考大學是1965年。其實早在1964年的夏天,我就嗅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有幾位當年畢業品學兼優的學長因為出身不好沒有考上大學,為我們樹立了「脫胎換骨」的好榜樣:「上山下鄉,紮根農村一輩子」。

待到剛升上高三,工作組進駐學校這個特殊班,把好端端一個班攔腰「劈」成兩半。「一半」是「依靠對象」和「團結對象」,「另一半」是「孤立對象」和「打擊對象」。

於是上課時,「一半」坐前面,「另一半」坐後面;複習時,「一半」有老師輔導,「另一半」自力更生;考試時,「一半」開卷,「另一半」閉卷;政治試卷,「一半」的題目是「長大要接革命班」,「另一半」的題目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盧曉蓉即從班長、年級主席的「巔峰」,跌入了「另一半」的低谷。

在這樣的形勢面前,盧曉蓉只能向高年級的榜樣看齊,選擇不了自己的出身就選擇自己的出路。連續寫了六份書面申請,要求不參加高考直接下農村。其實潛台詞是,很害怕背上一個「考」不上大學的「壞」名聲。見到盧曉蓉的態度很堅決,當時的校長找盧曉蓉談話。

「你不是說要『一顆紅心,兩種準備』嗎?考大學也是祖國的需要嘛,你應該帶頭考好。考不上大學再下農村也不遲。」盧曉蓉知道,老校長在當時那種自身難保的情勢下的心裏話,寄託着他的祝願和希望。

盧曉蓉就這樣被動地參加了運動前最後一次高考。高考前填志願時,她在重點大學和非重點大學的十個空格里,無一例外全部填上了農學院。排名從北京農學院到最後一個新疆建設兵團農學院。

哪知志願表交上去後,班主任兩次找盧曉蓉改填志願,第一次說學校研究過了,她可以報考北京大學化學系,「那個系在全國都很有名。」第二次又對她說:「北大化學系還不是全國最好的系,最好的要數清華大學建築工程系,系主任是梁啓超的兒子梁思成,你報考這個系吧。」盧曉蓉沒來得及核實梁思成當時還是不是系主任,就再次改填了志願表。只是留了一手:其餘九個志願,仍是清一色的農學院。

最後結果當然是落榜,一個大學都沒有考上。班主任得知後,若無其事地說:「大概是志願填高了。」

時隔七年之後的一個偶然機會,盧曉蓉看到了這張志願表,發現「中學成績」欄里除了體育80多分,其餘都在90分以上。「優缺點」欄里只有優點,沒有缺點。可是在「此生是否錄取」欄里,卻寫着「此生不宜錄取」,上面還蓋了一個母校的大紅印。」

隨後,盧曉蓉去了四川最艱苦的地區之一,大巴山區萬源縣,在那裏勞動、工作、生活了13年。

1978年高考,填報志願時,盧曉蓉猶豫了。在家庭出身一欄,填吧,有爺爺資本家的陰影;不填吧,又會犯有隱瞞家史的罪名。橫豎都難堪,不如硬着頭皮寫吧,爺爺盧作孚,民生公司總經理。

出乎意料的是,盧曉蓉竟成了全縣第一個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考生,而且還是華東師範大學。那一年,盧曉蓉已經32歲,並有了一個4歲的女兒。從此,大學四年,徹底改變了曉蓉的後半生。

大學畢業後,盧曉蓉與當時錄取她的吳鐸教授,異地重逢。盧曉蓉問起:您當年哪來那麼大的勇氣錄取我?

吳教授回答:抗戰時,我乘過你爺爺公司的船,從湖北去四川避難,特佩服你爺爺的勇氣。

盧曉蓉,作為爺爺盧作孚最鍾愛的長孫女,其命運,其悲歡,也深受爺爺的影響,好在最終有了一個很好的結局,同學們都為她高興。

我們班第二個特別的同學就是已經提到的彭雲。當年,29歲的江姐走向刑場的時候,她唯一帶着的就是自己兒子彭雲的照片。

江姐在臨刑之前給譚正倫(彭雲父親彭詠梧的前妻)寫下一封託孤遺書,信里滿載着江姐作為一名母親,對兒子濃濃的牽掛之情:「假如不幸的話,雲兒就送你了......孩子決不要嬌養,粗茶淡飯足矣。」

彭雲是譚正倫帶大的,彭雲曾說,「我和譚媽媽的感情與親生的母子沒有任何區別,我一直就叫她媽媽。」

彭雲身高只有1.60米,個子不高,從外表上看,除了腦袋略大和戴着一副眼鏡以外,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然而我們這個班卻因為有了他而與眾不同。不僅學校對我們倍加關愛,還為這個班選派優秀教師,創造儘可能好的學習條件,而且市里對這個班也另眼相看,重要活動常常會邀請這個班參加。只要彭雲在公眾場合亮相,必然會造成轟動效應……來自全國乃至其他國家的信件雪片般飛來。

大凡學校里有什麼學習競賽,彭雲一定名列前茅,他還一直擔任班幹部。有一次我們班到渣滓洞舉行紀念活動,不知怎麼被認出來彭雲就是江姐的兒子,樓上樓下頓時被擠得水泄不通。為了安全起見,班上一位男同學趕緊換上彭雲的衣服和眼鏡和彭雲「調包」,這才成功「突圍」。

盧曉蓉形容中學時代的彭雲,「從不聲張,從不驕傲,始終如一地保持着低調。」

彭雲本人則更願意把這種低調歸結為天性,「我對別人的關注比較淡然,而且一直就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上課看小說,還被老師沒收過幾次,可就是學習成績好。我能一直做班幹部,除了特殊身份之外就是成績好,人緣好。」

1965年高考,彭雲成為四川理科狀元。清華大學招生的老師幾次找他做工作,勸他去清華學習。但彭雲決定繼承父業上軍校,選報了當時大名鼎鼎的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哈軍工)。

哈軍工是軍校,考生的身體條件要求不同於一般的大學,身體方面最低的要求是滿足陸軍服兵役的條件。彭雲體重不夠,只有92斤,還戴着一副600度的高度近視鏡,第一輪體檢就給刷下來了。

後來,學院了解到彭雲的特殊情況後,破格錄取了彭雲......

畢業後,彭雲被分配到瀋陽一家工廠。

1973年,彭雲與在北京工作的大學同學易小冶結婚。易小冶家在北京,外公是楊開慧的舅舅。1975年,彭雲調到了北京四機部一個研究所工作,全家得以團聚。

1977年,恢復高考和研究生考試以後,彭雲考取了中國科學院計算所的研究生。隨後,他又考取了第一批公派留學生,赴美國,先後在密歇根韋恩州立大學和馬利蘭大學學習,取得碩士和博士學位。

1987年,彭雲在中科院軟件所做了一年多的研究工作後,又前往美國。從此之後,他一直在美國工作和生活。並成為了計算機人工智能領域的專家,是馬利蘭大學計算機系終身教授。

江姐犧牲在原「中美合作所」,她唯一的兒子卻定居美國。對此,彭雲說:「我就是想做點學問,沒什麼太大的志向,其實開始的時候沒想一直留在美國。後來,研究做得還算可以,就這麼做下去了,回國的事也就拖下來了。從研究的內容來說,當時感覺國內比較看重兩頭,一頭是純理論,一頭是完全應用,而美國學校里大部分是做中間段,適合我。」

彭雲還說:「其實我總在想該不該回去。也曾經努力過,但想不好回國做什麼,我似乎找不到着力點......我這個人就是愛念書,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踏踏實實做點學問。在現在這個學校雖然也很忙碌,但是很安靜,環境寬鬆。在馬利蘭大學教課、帶研究生,同時做一些行政工作,生活很充實。」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青衣仙子的一維空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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