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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最美的色彩,在宋瓷里

物道君語:美學家宗白華說,這世上有「兩種美」,一是錯采鏤金,一是初發芙蓉。中國最美的色彩,在宋瓷里。

宋瓷色就像一朵剛出浴的小荷,不染的粉,新鮮的青,輕盈的綠,很單純的色彩。

雖是單色釉燒造,但無論是定窯的月光白,還是汝窯的青,龍泉枝上的青梅,建窯暗夜的流星,抑或鈞窯的一點雲霞,看過之後就像聲音雖然去了,卻總是餘音復來,念念不忘。

圖片|北宋汝窯天青釉凸弦紋三足樽(局部)(動脈影攝)

宋瓷色仿佛有一個「境」。平淡之極,但並不是枯淡,在它的內部或者顏色之外,有光彩,充滿想像。

在它之後,即使是技藝更為集中的明清,或者技術之高度發達的現代,都燒不出。便也紛紛有言,「宋朝美學,領先世界一千年」「中國最美的色彩,在宋瓷里」......

圖片|鈞窯天藍窯變釉四方花盆亞洲藝術博物館動脈影攝

的確,然而如王浩所言:「在今天,我們其實沒有必要強調宋代的審美是不是引領世界千年,因為宋代留給我們最寶貴的財富,不僅僅是博物館裏的文物,而是它所展現的時代精神。」

這個時代精神,蘇軾稱之為「⽆窮出清新。」就像時光從不停止,宋人對色彩也有着無止盡的追求與包容,宋瓷色是充滿想像的創造。

汝瓷為宋瓷之首,燒造時間在北宋晚期,它的時代精神,莫過於兩個字:簡約。

台北故宮博物館有一件汝窯水仙盆,通體無一紋,無一絲開片,只薄薄一層釉色略過,純淨的天青如雨後的天空一樣清明。在口沿及稜角的地方釉層極薄,是粉白色澤,如同日光要穿透雲靄。

圖片|北宋汝窯天青釉水仙盆動脈影

「雨過天青雲破處,者般顏色做將來。」世人都認可這是宋徽宗的一個夢,醒來後一紙御批,讓工匠們去燒制。

但遠遠不止,台北故宮博物館研究員廖寶秀曾言,宋人燒汝瓷,「注重外表的釉色,也追求內在的胎色」。汝瓷的胎骨是香灰色的,唯有胎骨極其薄,且泥料細膩緻密的條件下才能達到。

更內在的,或許是整個宋朝都在崇尚節儉的生活作風。

內外兼備,才稱得上是最完美的極簡之色。

歐陽修曾記錄,一次皇帝生病,他去探視,就大為震驚,一國之帝寢宮的陳設只是素瓷、素漆而已。節儉是宋代帝王的祖宗家法。在下官員也會說到「王者之治」是「至簡而詳,至約而博」。

汝瓷的天青,是整個宋朝簡約樸實的生活態度的折射。

龍泉青瓷的時代精神,是心懷糾結的,究其原因或許在於它的高光時代叫「南宋」。

北宋在「靖康之難」中覆滅,宋室南渡,但始終沒能放下老家汴京,但又回不去,便保持着與北宋一致的審美,以作安慰。

所以龍泉仍以青為貴,但不同於汝窯之青。尤其是梅子青,它更平凡,如初夏跌落人間的青梅,新鮮可愛,多了一些生澀的綠意。

龍泉青瓷為多次上釉,一層一層像雞蛋清一般透明卻厚而不流的石灰鹼釉浸入其上,梅子青有了一種玉質感。

釉內有細膩綿密的氣泡,又有釉與釉之間的親密交疊,細細端詳會看到一種深深淺淺地,橫看成青側成綠的變化,令人心旌搖曳。而後把視覺拉開,一切絢爛歸於平淡。但無論怎麼說在此住了146個春夏,或是因着江南的綠意,或是漫長歲月的經歷,他們或許過放下,感到心安。

這種搖搖晃晃的青綠色,就像南宋的心一邊想念老家,一邊在此安居樂業。

不然也難把龍泉青瓷創燒成「青瓷釉色與質地之美的頂峰」。南宋在糾結中安已身,找到了屬於他們自己的光彩。

圖|物道©

白瓷,曾被宋宮廷一度拋棄。

唐銓衡在《文房肆考》中提到:「宋時以定州白瓷器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窯器。「白瓷被北宋晚期宮廷廢用,然而皇宮的捨棄,剛好成就了定窯白瓷。

宋朝雅士喜愛光素無紋,定窯則不,瑩潤牙白的釉色上,配上了浮雕、刻花、劃花或印花,取一些來自花草禽魚等平凡生活中的紋飾。

正因有刻有劃有印,瓷器之上,刻刀深處釉色深,刻刀淺處釉色淺,於是一器之上有的白得厚,有的白得薄,深深淺淺,呈現出不同色調的白。

不同與邢窯白瓷的「類銀類雪」,定窯白瓷有一些淺黃色調,接近於象牙白。沒有像邢窯那樣「使盡渾身解數,唯恐器具不白」,定窯的白顯得輕鬆許多。

收藏家馬未都在《瓷之色》有言,這樣的定窯白瓷,白得很心安理得。

沒有皇權的約束,被宋宮廷廢用後的定窯白瓷也不衰落,沒有像汝瓷一樣,在宋室偏安後就了無蹤跡,反而一直帶着靜謐與坦然,前行到了更長遠的歲月。

追求完美的色彩或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宋人在白的追求上放開一些,收穫了長盛不衰。

宋人做的最出格的行為,或許就是他們創燒了「入窯一色,出窯萬彩」的鈞瓷。鈞瓷色,在宋瓷中最特別。在青、白的單色主流審美下,鈞瓷雖為青瓷,釉色卻不拘一格,變幻玄妙。

鈞瓷釉層有或紅或紫的斑紋,而器物的底子是天青、月白的藍綠色調,兩兩輝映便如空中一線紫紅霞光在青天下乍現;或如春紅一世,似一句唐詩「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這來自匠人們的一大創造,他們把孔雀石加入釉中,銅礦石在高溫低氧環境下窯變,幻化成銅紅。然而鈞州瓷工還不能完全掌握燒制全器通紅的技術,便有了天青霞紫花紅的變幻。

這樣「炫色」的瓷,並不很適合宋人追求的平淡美。然而宋徽宗第一眼見到它時,就親自為它賜名——「神鈞寶瓷」。在民間,更有「家財萬貫,不如鈞瓷一片」之說。這種反叛是一種包容,不帶成見,不設拘束,青睞極簡,也嚮往繁景;欣賞大雅,也從不排斥大俗。

鈞瓷色,藏着宋人的反叛精神。

誠如「鈞瓷無對」,美色的誕生,需要一點點不拘一格,偶爾的離經叛道。

北宋—金鈞窯天藍釉三足筒式爐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在宋人眼中,黑不是顏色的終點,而是一種空。

正是因為黑,宋人點茶鬥茶時,乳白色茶末飛濺或纏繞盞壁上,斑斑點點的晶瑩水珠便有如疏星淡月之美。

正是因為黑,一眼望之腦袋空空毫無想像時,建盞內的一個晶體便有了攝人心魄的力量,隨之進入太空。遇見白色光斑零落似瀲灩水波,或見流星划過邊際,拖着長長的尾巴,或碰見某個星體劇烈燃燒發出耀眼的光芒。

這是因為建窯的黑釉是一種析晶釉,在高溫中可流動,在不同的窯內氣氛下形成了如雲似霧的結晶體,有的結成兔毫、油滴、鷓鴣斑、曜變等不同紋理。

古話說「天時地利人和」,建窯窯變是最「天時」的顏色。不可控意味着不穩定,不穩定就沒有安全感,而宋史學家鄧小南說,宋朝「生於憂患,長於憂患」。

確實,然而宋人還是追求這不被確定的顏色,窯門一關,聽天由命。

他們是否有放下過「憂患」的擔憂,未可知,但選擇像留白一樣去留黑,宋人心中或許也曾坦然過的。

正因坦然,他們遇見一個星辰大海。

從技術上來看,宋朝的制瓷技藝並不是最高峰,可後來無論技藝多超絕,在瓷色上從未超越宋瓷。

想起了一句話「宋代瓷器,那時的規矩不是很死板」。正是沒有約束,宋瓷色才有可能去追求屬於各自的色彩。反觀每一抹宋瓷色,似乎都是在追求某一種美學的道路上,突然迸現的。

宋瓷色有一種意外之喜。有了規矩,便有了約束;有了約束,便少了意外。那麼在技術越成熟的時代,在美追求上就越容易平庸。

「從心所欲不逾矩。」不知幾時,我們這個時代也能小小地反叛一下,意外一下,創造更屬於自己的美。

圖|物道©

責任編輯: 宋雲  來源:物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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