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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包香煙惹出來的麻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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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搜集到的王仁生的個人資料中,有幾十份檢查和思想匯報,檢討自己犯過什麼錯誤,包括入股合作社領取股金、偷懶不幹活、生活作風問題等等,還有要遵守被專政的各項制度的保證。其中有幾份檢查是講到他在1968年2月25日送煙給老工人所惹下的麻煩事,讓現在的人看到會覺得匪夷所思,送包香煙會有什麼錯?

王仁生,上海有色合金鑄造二廠的工人,他是1958年進入該廠的,在這之前他一直開了一家舊鐵攤,回收各類五金廢品的,在社會主義改造過程中,他的舊鐵攤參加了合作化小組,後來又加入了合作社,在合併為合作社時,因其沒有僱傭過工人,就給他訂的成分是小攤販,屬於勞動人民一類的。1958年各行業支持支持工業建設,他被分配到這個廠。

從攤販變成工人,都是勞動人民,就身份來說沒有什麼變化,但在四清運動時期,對其入股合作社的股金重新進行了核定,之後,他的成分莫名其妙地從攤販變成了小業主。小業主是小資產階級,屬於剝削階層,政策上這個階層是被專政的階層,與資本家一樣,也會被抄家、被批鬥。

就這樣,王仁生從勞動人民變為了剝削階級,他「享受」着與資本家一樣的「待遇」,在筆者搜集到的王仁生的個人資料中,有幾十份檢查和思想匯報,檢討自己犯過什麼錯誤,包括入股合作社領取股金、偷懶不幹活、生活作風問題等等,還有要遵守被專政的各項制度的保證。其中有幾份檢查是講到他在1968年2月25日送煙給老工人所惹下的麻煩事,讓現在的人看到會覺得匪夷所思,送包香煙會有什麼錯?

2月25日送煙事情發生後,可能被舉報了,他在3月1日寫的檢查中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首先向毛主席請罪。向造反派戰友們和革命群眾請罪。

我在本月二十五號早晨上班前到毛蔴廠食堂去吃早飯的時候,我走了食堂間,問張玉英同志面什麼時候好吃,她說現在就開始下了,我對她說去換了衣服來吃差不多吧?同時我又對她說,你香煙夠不夠吃,不夠的話,我有一包勇士牌香煙多,隨時我口袋裏拿出了一包香煙給她,她說夠吃不要,你自己吃好了,我就立刻又放到自己的口袋裏,去換衣服了。這時碰到張財德同志不夠吃,我給他一包,前天給應招滿同志二包。我給張玉英同志香煙的目的,因我女人經常有病要治療,她有時借過錢給我,又經常麻煩她蒸菜,所以我有點不好意思,就給她一包香煙討好,結果沒有要,我絕對可以保證沒有別的用心和其他事情。由於我資產階級思想存在根子,還沒有完全拔掉,私字作怪,還沒有改造好,又做錯了一件事。】

在這份檢查中他說他「又做錯了一件事」,但錯在哪裏從他的檢查中並沒有看到他有什麼認識,這樣的檢查自然通不過,為教育他,有關人員提審了王仁生,以下是3月3日對他的提審記錄(註:「提審」一詞常常用於已被關押的各種罪犯身上,王仁生因此事是否被關押材料上沒有講到):

【一九六八年三月三日,革委會負責人及造反隊負責人丁小毛、王紀良、阮榮根提審王仁生。

問:你必須老實一些,用煙來送人是否是企圖用×污辱老工人?叫你老實檢查,但你檢查一些什麼東西?國家暫時有困難,但你到處排隊,排隊買了煙還送人,為什麼?

答:我到外面是去買東西,並沒有買煙,上次我吃早飯,聽張玉英口氣好像沒有煙吃,所以我給了她。她平時很關心我,借錢給我,我又常去熱菜,所以想去討好她。(註:結合3月1日的檢查內容看,張玉英可能是食堂員工)

小毛:你知道飯廳是關係兩廠生命的重地,下次不准你去!我們隊伍中已經被你搞得不團結了,你搞什麼鬼?

王紀良、阮榮根:你到底送煙送了幾次,給什麼人,我們再三警告你,你必須老實,可你卻問一點講一點。你其他還有什麼問題?

答:我沒有其他什麼問題,我是老實的,我檢查交給你們了。

王紀良:你早上經常到食堂去幹什麼?你要自覺,老實交代。

答:我沒有幹過什麼。我吃過飯就走,別的沒什麼。

小毛:你這是不是糖衣炮彈。你老實回答一下,我們下午準備開大會,你不談,聽群眾揭發。

阮:上次大會以後,你不但沒改,反而越來越不像話了,叫你檢查,你還用主席語錄為自己辯護。

王紀良:你這個人一向不老實,叫你談問題,總像擠牙膏一樣,別人不揭發,你也不談,你以為別人都是傻子。

答:我準備下次老實,加強改造,這次我實在沒有什麼。

小毛:你準備老實,加強改造,這次就要很好地交代,不許混過去。上次大會沒觸你的靈魂。

答:我給香煙時並沒有想到這麼嚴重,下次不這樣做了。

王紀良:叫你寫檢查,你還不大願意,用不聲不響來對付我。你今天到底交待不交待?做一件事,總有指導思想的,我們黨的政策一貫是「抗拒從嚴,坦白從寬」。你說你表現好,你好在什麼地方?你的做法很惡毒,你有一套。

答:我實在想不出來,你提一提我,有我就說,沒有我也沒有辦法。

王紀良:回去寫檢查,全面一些,星期三交,怎麼樣?(註:1968年3月3日是星期天,星期三是3月6日)

答:我回去檢查,但是在想不起來。

王紀良、阮榮根:叫你交待不願意,回去檢查又好像很為難,你到底搞什麼鬼。不許吞吞吐吐,星期三交得出否?

答:我實在想不出,是不是提一提?

阮榮根:他這樣做有三個目的,(1)企圖討好老工人,(2)想把小業主的本質混起來,混到群眾中去,(3)拉一批人,打一批人,渾水摸魚,從中取利。你在做夢?

答:我資產階級(思想)很多,沒改造好,但我並沒有什麼壞心。

小毛:你不是改造好壞的問題,而是變本加厲了,這是絕對不許可的!形勢這樣好,你還想把水攪混,這是小問題嗎?你為什麼一定要星期五?

答:我回去想想看。

阮: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你不是談不出,而是不願意談。

答:我的腦子很簡單。

王紀良、小毛:上次把人家庭搞得不團結,現在又把本廠老工人搞得人心惶惶、不愉快,這是為什麼?

王紀良:叫你寫檢查,這是形勢所迫,你還討價還價。

1968年3月3日】

這次提審讓王仁生感覺問題嚴重,自己如不再按照專政人員提示的來檢查,可能過不了關,於是回去挖空心思地重新寫檢查,沒有等到星期三,第二天就交了上了,在這份檢查中除了再次把以前的錯誤拿出來檢查外,對於送香煙的問題他有了新的認識:

【我這些香煙是叫弄堂口的三輪車工友代賣的,香煙是沒有帶回家去,他們幾位同志都給我香煙錢的。我給張玉英同志和老年工人的香煙的目的,我現在揭露思想自己徹底來表態,因為張玉英同志是工會組長,她有時問我家庭經濟上有困難嗎?我說只有女人經常要看病治療,經濟上有些困難,她有時借過錢給我,因此我給她香煙想討好她,結果她沒有要。我出發點今後想還要問她借錢,請大家替我說點好話,對我的印象好一點,絕對沒有其他關係,我可以保證。我起先錯誤思想,我在想支援幾包香煙要什麼緊呢?況且又給我的錢,通過造反隊委的幫助和啟發,我自己又回憶一下,的確我才明白,這不是幾包香煙問題,因為我的成分是小業主,是階級路線鬥爭問題,的確是糖衣炮彈手法,由於我受到資產階級的嚴重影響,這些舊思想、舊風俗、舊習慣沒有完全改掉,也是資產階級玩花招的一個方式。

全國一片大好形勢,我們廠里也是如此,我這樣的錯誤做法,使廠內革命群眾造成不團結,我又犯了一次錯誤,我有罪,罪該萬死。我誠懇的要求革命委員會和造反隊工委和革命群眾再一次寬大我錯誤的行為。……】

他把送煙行為上升到階級路線鬥爭的層面上,給自己上綱上線,說自己「罪該萬死」的地步,也不知這樣的檢查在組織看來是否深刻,他是否能過關?在以後的檢查中,送煙的事情已經成為他必寫的內容。

在那個年代,對於成分不好的人來說,幹什麼、說什麼都要十分小心謹慎,不知道那個行為和那句話就成為了別人批鬥你的理由,像王仁生這樣送包香煙就惹出了麻煩事,他還曾因為說「錯」話而被批鬥:

【小業主王仁生說:我是實在在走投無路、無法可想下的情況下開舊鐵攤維持生活的。

我們說:王仁生在解放後1949年開舊鐵攤,是在實在走投無路、無法可想,這是對我們社會主義的新中國,對毛主席,對共產黨的極大誣陷,王仁生是想藉此來混淆他的階級本質,是罪該萬死。】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1979年7月,上海有色合金鑄造二廠黨支部向上級寫了《關於王仁生成分的糾正意見報告》,改正王仁生小業主的成分,恢復攤販成分,也算是給他平反了。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故紙故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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