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我正敞開門在高溫中寫稿,送牛奶的來了。他很抱歉地說:「你要的華西24小時今天沒貨,昨天限電停產了。今天給你一盒奧特蘭好嗎?」
今天早上在樓下菜店,一個太婆在結賬的時候,收銀員提醒她:「今天黃瓜是七塊九一斤,確定要買嗎?」
高溫和乾旱的影響,可能要比我們想像得深遠得多。
川渝地區連續多日的高溫,毫無疑問已經造成災難。但是,目力所及,幾家媒體關注的新聞,讓人哭笑不得。我記得的大概有這麼幾條:
樂山大佛到底有沒有「全部露出」?有視頻說,因為乾旱導致下面的江水位下降,樂山大佛首次露出全貌。於是,機構媒體做了好幾篇報道,證明樂山大佛一直都是全部露出的,因為「全貌」就是從頭到腳的部分。
四姑娘山的雪全化啦。有遊客發佈視頻,說由於連續高溫,四姑娘山冰川徹底融化。媒體採訪到景區負責人,證明遊客以偏概全,遊客拍到的,只是他肉眼看到的,其實用無人機在上面拍,還有很多冰川沒化呢。報道還配有專業人士拍的照片。
黃龍景區的水也干啦。有遊客反映……景區出來回應,說水是小了很多,但是經典的彩池全都在呢。
重慶長江有沒有乾涸?有自媒體拍了視頻說長江已經幹了,媒體報道,你拍的那部分,不是長江主幹道啊……
另外有一條重慶的新聞是,因為水位下降,過去一直在水中的石刻,現在露出來了。採訪文物專家,說這石刻應該是清代的,過去可能是幫船夫辨認方向。
不誇張的說,這就是幾家媒體稱得上有影響力的作品,因為畢竟傳播到了朋友圈。
在我看來,這些新聞有一個共同特點,都是「旅遊視角」。人們把高溫和乾旱,看成是一種「景觀」,而不是真正的自然災害,於是才爭論大佛的全身到底該怎麼算,才去找文物專家聊石刻。
重慶的山火,讓人揪心,而成都連續的高溫也讓這裏一向有「地理優越感」的人們感到痛苦,但是,「川渝地區」並不是這兩大城市,還包括廣袤的土地,還有很多縣市和生活在那裏的人們。
大家可以在網上搜一下川東地區的達州。那裏和重慶一樣熱,過去10天,那裏的居民在承受停電的痛苦,每天都停電,說停2小時,可能會四五小時。
在成都也有限電,商場和寫字樓的空調停了,地鐵里的照明停了一部分,路燈也停了——為了保民生和保重點企業,城市到處都在限電。但是,在這個「雙保」背後,還有一個「保成都」的存在——四川很多農村,都在停電保護他們的省會。
雖然地處同一片天空,但是這次氣候災害卻是不同的:在成都和重慶,這是大城市的高溫;而在小城市和農村,這是高溫加乾旱,是真正的災難。進入我們視野的是第一種,我們是貨真價實的「城市化」,而鄉下的聲音被完全遮蔽了——那裏的哭聲,沒人聽見。
看到一個帖子說「農村很多老人熱死了」。這樣的論斷,當然沒法相信,熱死了多少,他們是誰?我們看不到報道,實際上,我們甚至沒有像樣的統計。一個成都保潔工染上熱射病死亡,會有媒體報道,而一個鄉下老人在高溫中去世,不會有人說他得了「熱射病」——這是一個時髦的疾病,是屬於城裏人的。
下面是一個朋友告訴我的,發生在成都不遠的眉山市高家鎮,其實也屬於「天府新區」,但是它還是標準的農村。
朋友有一位親戚,今年71歲,兒子在成都生活。老人的老伴兒7年前去世了,現在他是一個人居住。
8月19日下午4點,天氣還很熱,老人出門去田裏掰包穀(玉米),中暑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在成都的兒子7點和他聯繫,怎麼也聯繫不上,就聯繫鄰居幫忙尋找,晚上9點,在包穀地里發現了老人的遺體。
朋友另一家親戚,和這位老人也有親戚關係。這家親戚老人已經95歲了,兒子和媳婦也是老人了,他們夫婦去幫忙操辦上一位中暑死去的老人的葬禮,把95歲的老人單獨留在家裏。
等他們回家發現,自家老人也去世了。
朋友的髮小向他講述了這兩起悲傷的事。這位發小是一位「陰陽先生」,幫人辦喪事和看風水,他說,就這兩天,在上述兩位老人去世之後,他又接到5個老人去世的「業務」——他們都在高溫中死亡。
我們無法說他們就是「熱死的」,因為都沒有醫學上的證明——只能說他們都是死在高溫天氣下。
眉山市下面的鄉村,算不上偏遠,也並不困難。但是子女進城,老人獨自居住,也是常態。這些老人沒有太多收入,雖然已經七八十歲,還要去田裏勞動。他們當然解決了溫飽問題,但是很多都沒有空調,即便子女給買了空調,他們也捨不得開。
這是這次高溫天氣下另一種真實。
社交媒體時代,氣象災害很容易拍出「大片」。央廣網的記者,航拍了鄱陽湖乾涸的照片,發現了一張「生命之樹」,那是水幹了之後的痕跡。本來是生命的消失,到他這裏就變成了「生機勃勃」的想像。
這種浪漫化廣泛存在。看一下那些重慶火災的圖片吧,我們在為火災感到揪心的同時,也不得不感嘆,「拍得真漂亮啊」——這是一個視覺時代,人們不自覺地為看到的一切美顏。
我想強調一下聽覺。讓我們試着去傾聽一下哭聲。聽一下人和土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