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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衛兵假傳聖旨 杜撰毛批判《紅樓夢》

—抄家背後的善與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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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這些人便發現,這樣挑起來太麻煩,於是就把除開馬列毛的書一律查封,貼上封條。有人指着一堆《紅樓夢》的書訓斥說:「《紅樓夢》是毛主席批判過的,你還看!」其實毛批的是《紅樓夢研究》,紅衛兵分不清楚,就鼻子眉毛一把抓了。對筆記類的材料,紅衛兵翻了翻,勒令限期交出,並未當場沒收。所以,當天的抄家,實際上並未帶走一本書,焚燒一頁紙,只是就地封存而已。

1949年,何方在東北工作時,就是遼東省委書記張聞天的部下。張聞天後來調任駐蘇大使,將何方帶在身邊,做他的對外研究室主任。再後來,張聞天出任外交部第一副部長,又將何方調到身邊,擔任研究室專員和辦公廳副主任。

在外交部同事的心目中,何方不但是張聞天的助手,而且是親信級的助手。

1959年廬山會議,張聞天作為彭德懷集團的成員,被打倒撤職,何方也隨之受到處分,成了右傾機會主義分子。1964年,何方被調離外交部。1966年5月,又將他從河北省調回北京。還沒來得及到新的工作單位《世界知識》出版社報到,上面就將他作為牛鬼蛇神拋了出來,交到群眾手裏,由原單位辦公廳綜合組監管。當時宣佈,可以不用上班,但要從事在外交部大院內拔草的體力勞動,接受革命群眾的批判,隨叫隨到。

由於何方是外交部較早一批有點名氣的右傾分子,文革一來又定為牛鬼蛇神,所以運動剛一興起,辦公廳的紅衛兵就來抄他的家。大約是1966年8月的一天,來了十多個戴紅袖章的人,其中一個是後來在文革中叱咤風雲的王海容,另一個是李一氓的大兒子李世濱,李世濱同何方在駐蘇使館工作過,職務是機要員。

那天,這些人帶着標語和小旗,先在院子裏喊了一通「打倒何方!」,然後將寫着「打倒三反分子何方!」「何方不投降就叫他滅亡!」的紅紅綠綠的標語,貼在何方家的門窗上。之後,便進門抄家,把書搬下書架,從中挑選出「反動」的書籍。

但很快這些人便發現,這樣挑起來太麻煩,於是就把除開馬列毛的書一律查封,貼上封條。有人指着一堆《紅樓夢》的書訓斥說:「《紅樓夢》是毛主席批判過的,你還看!」其實毛批的是《紅樓夢研究》,紅衛兵分不清楚,就鼻子眉毛一把抓了。對筆記類的材料,紅衛兵翻了翻,勒令限期交出,並未當場沒收。所以,當天的抄家,實際上並未帶走一本書,焚燒一頁紙,只是就地封存而已。

這夥人臨走,又高呼了幾句口號,才排起隊伍走了。這種抄家,既沒打人也沒砸搶東西,比當時社會上發生的抄家文明多了。那天,與何方年齡差不多的李世濱,戴着紅衛兵袖套前來抄家,見到何方,多少有點尷尬,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何方,你是怎麼搞的?」就再也沒話說了。後來他父親李一氓被關進秦城,家被抄了個底朝天,他就變成「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了。

何方後來比較了一下,才發現抄他家的紅衛兵,都要算良心未泯。他親眼看到過許多抄家的場面,像他原來居住的東城區無量大人胡同,在一兩天內,各家各戶門口的石獅子就被一律砸掉了獅頭。住在胡同中的著名文化人唐弢,多次被抄家揪鬥,胡同牆上還經常貼出勒令的告示,「勒令反動權威唐弢不准吃大米白面,只准吃玉米面窩頭」等等。

看多了和聽多了社會上其他機關學校抄家和「破四舊」的情況,何方還真有點嚇破了膽,心想自己也得採取些未雨綢繆的預防措施,免得被紅衛兵查抄出所謂的反動罪證。於是決定偷偷銷毀一些帶有危險性的東西:像貝多芬、柴科夫斯基等人的交響樂、歌劇、芭蕾舞唱片;西洋畫冊和裸體畫頁,與被打倒人物的合影以及他們的照片,富農成分的父母親的照片,特別是跟張聞天在國內外的百餘幅照片,都成了重點銷毀的對象。

多年後,世道太平,準備出一本《張聞天畫冊》,四處徵集資料,才知道所有和他工作過的同事,幾乎都不約而同地把與張聞天有關的照片全都銷毀了。

從事後來看,何方家的這些東西,並沒有人來查抄或者索要,只是出於恐懼,何方自己主動把它們全部銷毀了,真是後悔莫及。

而更多成千上萬的家庭,面臨抄家,就沒有何方這樣幸運了。

一個網名叫蓬篙人的,晚年回憶起他兒時看到的抄家景象,還心有餘悸。那天,他和一群小夥伴正在院子裏玩耍,院門外來了一隊騎自行車的紅衛兵,有男有女,一身的綠軍裝,胸前戴着像章,雙肩交叉背着軍用挎包和紅色語錄袋。這夥人風風火火地跑來,嚇得大家不敢出聲,立刻四散逃避,都躲到自家門後面偷看。

這群人先是把院子裏的李先生揪了出來,兩個人抓住胳膊往上抬,一個人死命揪他的頭髮。李太太則被按在木凳上,用手動推子剃她的頭髮。剪成光頭的李太太低頭站在丈夫旁邊。李先生被勒令站在高高的木凳子上,頭上戴着紙糊的高帽子,胸前掛着白色的大牌子。一男一女兩個紅衛兵高聲念着他們的罪狀,一個瘦高個子的紅衛兵,也站在凳子上,啪啪地拍打李先生的後腦勺,目的是讓他的頭埋得更低。李先生平常戴副眼睛,一副很斯文的樣子,不太說話,總是和藹地微笑着。李太太鄰居們都叫她大姨,和丈夫一樣,都是體面人。兩人這時候,都嚇得臉色灰白。

其他紅衛兵也沒閒着,他們把李先生家裏的東西嘩嘩的扔在院子中間,幾個紅衛兵抬出養熱帶魚的大魚缸,把魚倒進下水道里,再拿魚缸砸爛。

這種抄家已經近乎野蠻了,還有更野蠻的。

下面一段抄家記憶,來自一個老紅衛兵的自述,他是帶着深深的懺悔反思這段往事的。這個人是北京科大力學系62級的學生。1966年8月的一天凌晨,天色還是黑乎乎的,他在睡夢中被人叫醒,說是「有行動」,就迷迷糊糊的跟着其他紅衛兵,上了一輛科大的校車。車上有三十來人,主要是力學系的紅衛兵,也有幾個來自科大子弟校的中學生。在車上得知,這次行動是去抄張治中親戚的家,搜查窩藏的槍支。

汽車從玉泉路科大校園出發,約半小時後來到王府井北邊的八面槽。大家下了車,輕手輕腳的走到一個普通民宅的門口。此時漆黑的夜色才開始散去,市民們還在熟睡之中,住宅區毫無動靜。兩個紅衛兵徒手翻牆進了院子,從裏邊打開了院門,其它紅衛兵魚貫而入。一群人先進了小院子的正房,房間不大,擺滿了家具,房主沒在這屋睡覺,想必這是個客廳。等了一會兒,眾人才被告知,院子裏住有兩對夫妻,都已被控制,搜查可以開始了。

「我」打開一個個抽屜,見沒有槍就關上。很快,所有的抽屜都翻過了,沒發現槍支,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這時,「我」發現周圍其它的紅衛兵不單是找槍,還對所有的物件都要清查,還時不時地對一些物品進行評價:「這塊表是真金的吧?」「這裏還有首飾呢,真夠奢侈的。」「這個明信片上有外國字,房主一定是特務。」「我」感到不解,就問身邊平常相熟的同學:「咱們不是來找槍的嗎?幹嘛翻人家的私人用品?」那個同學回答說:「誰知道呢。」從她的表情,說話聲調看,她和「我」一樣不理解。

於是把開過的抽屜再開幾遍,關幾遍。讓周圍的人知道「我」在忙着清查就行了,但抽屜里的東西「我」一樣不動。就在「我」實在裝不下去的時候,幾個紅衛兵把光着上身的男主人拉到客廳來審訊,「我」就圍了過去。

房主是個中年人,個子不高,胖胖的,對於紅衛兵問話,如「槍藏在什麼地方?」,「你的特務聯繫人是誰?」基本不回答,眼光中透出敵意。當時的紅衛兵已經被文革小組捧成了「大爺」,房主的這種態度被紅衛兵視為冒犯,於是和平審問升級成了暴力逼供。幾個紅衛兵用皮帶抽打這位房主,房主卻是面不改色。動手打人的紅衛兵主要是那幾個中學生,和一個61級的大學生。

看到這種情景,一個同伴悄聲對「我」說:「走吧。」

從客廳里出來,看見小院子中間點着一堆火,正在燒書。火旁,待燒的書已經堆成小山。「我」過去一看,有不少是貝多芬、莫扎特、蕭邦的鋼琴譜。「我」是個古典音樂愛好者,知道國內出版的古典樂譜有限,大部分私人所藏樂譜都是外國出版,幾經周折才帶到國內的,不少樂譜還是二戰時期猶太人帶到中國的。今天,這些寶貴的東西就要被付之一炬,「我」好心疼,就禁不住坐在地下翻看起來。因為是來抄家的一員,所以沒有人來阻攔「我」。

「我」在院子裏翻閱樂譜的時候,聽到小院角落處一間偏房裏傳出一陣陣的響聲,走過去一看,原來紅衛兵正在偏房裏「掘地三尺」。偏房像是這家院子另一對夫妻的住所,屋內家具簡樸,屋子又黑又小,唯一的進門處的空地被挖成了大坑。一個素裝文弱的女人站在屋內,眼睜睜地看着紅衛兵在摧毀她的家,臉上毫無表情,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叫人心生同情。

抄家從早上4、5點鐘進入院門,一直持續到午後,沒有找到一支槍,一顆子彈,卻從小院裏抄走了滿滿一平板三輪車值錢的生活物資,房主受到鞭打,大量寶貴的書籍被焚燒,房間被破壞。院子裏兩對夫妻的生活,從此會大不一樣。

就在抄家的兩天後,女十二中的一個女教師自殺了,她是張治中的親戚。「我」馬上就聯想到了抄家時見到的那個素裝文弱的女人。她的自殺毫無疑問與前日抄家造成的傷害脫不開干係。一個無辜、善良的女人就這麼走了,沒有人將這件事告訴抄家的紅衛兵,但那位通知科大學生去抄家的派出所的戶籍應該是知道的……

資料來源:

何方《我被捲入外交部的文革》

知乎《兒時的回憶:紅衛兵抄家》

共識網《抄家記:一個老紅衛兵的自述》

2022-08-13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青衣仙子的一維空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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