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何川又一個轉身複習起了PCR考試,俗稱「核酸檢測上崗證」。他聽聞,那些核酸檢測員一天工資是2000到3000元。
同在影視行業的王希莫記得,2020年疫情爆發後,每周都有院線高管、影視投資人組織線上分享會,主要討論疫情之下行業的發展和困境。到了今年,沒人再提這些事了。
王希莫正是2020年底辭職的,原因很簡單——想回家打遊戲。
那年,他在北京一家發行公司做城市專員,負責聯繫各大院線,給電影排片。影院關停後,公司接不到項目,員工只能拿兩三千的最低工資,錢是老闆取公積金髮的。當時他的想法是,趕緊離職,先打兩個月遊戲再說。
第二年春節過後,王希莫試圖重新找一份工作,發現行業已經捲起來了。一個月薪6000元的發行專員崗,十幾個人競爭,「必須得跟地區最大的頭兒有往來才能錄用。」
這,還只是個專員。
王希莫大學專業是影視戲劇文學,一個同樣失業的同學告訴他,自己一個月接了三個項目,干到第二階段,資方全跑了,最後就拿了點訂金。
王希莫自認為是個不會為以後考慮太多的人。眼前,唯一讓他感到焦慮的就是錢不夠花了。失業之後,王希莫一度靠跟家裏要錢度日。「連外賣會員都開不起了。」
他愛抽煙,二十多塊的黃鶴樓軟藍、小蘇,一天兩包,現在換成了十幾塊的紅利群、南京。他也試過十塊錢以下的煙,嗓子受不了。
原本,王希莫還能靠接私活維持生活,每周去外地帶兩天藝考班,一周兩次,能掙6000塊錢。直到2021年9月,教育部官網出台政策——到2024年藝術類專業將基本實現省級統考全面覆蓋,各院校不再組織校考,同時將逐步提高文化課錄取成績。
丟了藝考班的王希莫為此憤憤不平:「藝術生跟其他專業不一樣,大學之前他們沒接受過這方面教育。」有藝術課老師給學生上網課,讓說說對電影的基本了解,有同學一張嘴:我擅長研究黨史。
去年4月份,王希莫曾有過短暫的工作。公司只有一個項目和電影相關——一個靠區塊鏈技術驅動的排片平台。進去時,項目正處在試水階段。整個團隊沒一個人懂電影市場。果然,兩個月後項目宣佈告終。
老員工都被分到其他部門,只有他沒過試用期,不幸被裁。
4月23號,周六,北京的天氣炎熱起來。方婷拎着一兜冰棍雀躍着往勁松的小區走。就在大家都接不到活的時候,一個NFT項目送到了嘴邊。經過兩周的線上磨合,甲方和她敲定,下周一起去公司開個會。
她篤定,去就是簽合同的。
正當方婷走到樓下,眼前的一幕讓她發懵。門口全拉上了圍欄,一群「大白」正忙活着。她問了一圈,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個防護人員提醒她:「進去可不能再出來了。」
方婷緊忙跑上樓,把冰棍往地上一撂,又跑下去詢問情況。此時,通知已經貼在了牆上,本樓出現確診病例,整棟樓進行封閉,所有住戶居家隔離。再回到家,冰棍都化了。第二天,她拿出手機給項目負責人發信息,說自己被隔離了,希望能把線下會議改成線上。
對方的答覆很爽快:「線上也不用了,等你解封再說吧」。方婷知道,這是不能再委婉的拒絕了。
五脊六獸
去年下半年,湯平隱約感到環境有所好轉,便借了80萬商貸供妻子創業,配套的還有一輛40多萬的保姆車。加上2020年為孩子上學在燕郊買的40平公寓,貸款共計140多萬。他沒想到,今年形勢又嚴峻了。
在家躺了幾個月,湯平的情緒幾近崩潰。他突然想帶孩子出去旅遊,「要是哪天我被列為失信人,這就是最後一場旅行。」
5月末的一天,湯平到社區開好了保證書:特殊時期,一旦離開,短期內不能再回燕郊。接着,他就帶上7歲的女兒驅車一直往南方開去。他們走國道,一路途徑陝西、四川,最後抵達雲南。每路過一個地方,他就給女兒講當地的文化故事,「這幾年孩子一直沒出來過,連果樹都很少見。」
朋友給湯平發來信息時,爺倆正在楚雄參觀原始人遺址。朋友說,北京三里屯那邊有個酒吧駐場的活,一天700。「感覺壓在心頭的重量一下輕了。」
本計劃出了雲南再進西藏的湯平,一接到消息,立馬調轉車頭,千里迢迢從雲南趕回北京。到家那天是6月9號,就在兩天後,北京衛健委發佈了通報:6月10日0時至24時,北京新增36例本土確診病例和25例無症狀感染者,均與天堂超市酒吧相關。
天堂超市酒吧離三里屯商圈直線距離不到一公里。很快,三里屯所有娛樂場所全部關停,其中就包括74家酒吧。剛恢復一周的餐廳堂食,也再次停止。
「已經麻木了,你要玩就玩死我吧。」
百無聊賴的日子裏,跟合租的大爺喝酒是王希莫唯一的娛樂。
大爺是內蒙人,70歲,每次問起大爺的職業,大爺的回答都不一樣。有時候是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的教授,有時候是聯合國環保組織秘書長,有時候是中國茶文化協會主席。主要取決於爺倆聊到啥。
客廳被隔出了一個屋,沒有窗戶,一張長方形辦公桌就是倆人喝酒的地方。大爺一般這樣喊王希莫:「今兒過節,咱爺倆喝點,我來弄。」吃食無非是速凍餃子和塑封豬蹄,王希莫咬了一口豬蹄,真難吃。大爺問,味道怎麼樣?他說,好吃。酒是「雜牌茅台」和啤酒,如果王希莫不想喝這些,大爺也能瞬間從屋裏拿出來一瓶威士忌。
王希莫從不打聽大爺的私人生活,他們愛聊國際大事,比如:土耳其的宗教信徒到底佔總人口的百分之多少?喝高興了,大爺就想升華一下彼此的友誼,認他當乾兒子。
那是王希莫極少數不為現實而發愁的時光。
就在今年春節期間,從室友那傳來大爺去世的消息,腦梗。人走的時候,只有大爺一個人在合租的房間裏。王希莫過完年從老家回到北京,大爺的房間已經被家屬收拾一空,只留一張四四開的結婚照掛在牆上。他走進去搜刮一圈,最後把大爺剩的「雜牌茅台」拿去喝了。
沒有人聊天喝酒,王希莫的孤獨和焦慮逐漸在擴大。有時候他自己在家做飯,竟然情不自禁地把過程給說了出來:「我該倒油了,把菜放里……」
失業以後,他經常出現頭暈、嘔吐、腿腳無力的症狀。有天他喝完酒,突然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然後開始用拳頭砸路邊電線杆和大樹。第二天手腫得生疼,去醫院一查,粉碎性骨折。現在還有一片碎骨沒取出來。
這種情緒每隔一周都會發作一次。為此,王希莫專門去醫院掛了好幾個號,查了好一通,最後醫生告訴他:「你有鼻竇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