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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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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性德,葉赫那拉氏,又名納蘭容若,號楞伽山人,是康熙朝重臣納蘭明珠的長子,皇親貴胄之家,生來就自帶光環,仿若《紅樓夢》中銜玉而生的賈寶玉,萬千寵愛集一身。

納蘭容若也不負眾望,天生帶着一種靈氣,聰穎好學,讀書過目不忘。小小年紀就不僅文采斐然,而且騎馬射箭樣樣出眾,成為名滿京城的「貴族神童」,納蘭明珠也將其視為珍寶。

此時是大清王朝的鼎盛時期,納蘭明珠也正官運亨通,納蘭容若從小就在富麗堂皇的明府花園中長大,亭台樓閣、水榭山石,猶如桃源仙境。他生在天堂里,長在富貴鄉,本應無憂無慮,快樂成長。

可偏偏他天生憂鬱,好似心中總有一種遺憾和欠缺,讓他不能完全快樂起來,在他的文字中也常常流淌着一抹淡淡的憂傷,如染着煙雨的江南杏花。或許是他太過聰明,過早悟到人世滄桑,所以他的心中有比常人多了一份悲憫和哀傷。

十八歲時,他參加順天府應試,輕而易舉考中了舉人,第二年又順利考中貢生,他的人生如一馬平川,暢行無阻。只是一場寒疾,他錯過了殿試,讓他旅途有了一絲波瀾,但微瀾之後,又是坦途。

康熙帝聞其才名,召其相見。這個英明睿智的少年天子,竟然和他相談甚歡。他氣吞山河的霸氣,他儒雅清絕的澄澈,相得益彰,相輔相成。他們談詩論賦,說古道今,仿佛不是君臣,而是知音。

康熙知道他素喜填詞,就問他有無新作,於是納蘭容若就將不久前作的一首《水調歌頭·題西山秋霜圖》吟出:

空山梵唄靜,水月影俱沉。

悠然一境人外,都不許塵侵。

歲晚憶曾游處,猶記半竿斜照,一抹界疏林。

絕頂茅庵里,老衲正孤吟。

雲中錫,溪頭釣,澗邊琴。

此生著幾兩屐,誰識臥遊心?

準擬乘風歸去,錯向槐安回首,何日得投簪。

布襪青鞋約,但向畫圖尋。

隨着他緩緩地吟誦,讓人如入空山深林之中,靜水深幽,纖塵不染。溪邊澗頭,一架古琴,一個老者,布襪青鞋,超然塵世間。這就是納蘭內心所嚮往的生活,簡單、純淨、自然。

納蘭容若的內心極度渴望寧靜,然而,現實卻並不給他這個機會。出生豪門,錦衣玉食,肩上自然承擔家族榮耀的重任。對他欣賞有加的康熙帝給了他一個御前侍衛的職位,日日守在皇帝的身邊。

或許對某些人來說,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離天子那麼近,機緣就會比旁人多。而對於納蘭容若來說,這卻是一個無形的枷鎖,割斷了他所有的自由灑脫。他就像一隻落入樊籠的鳥兒,只能望着廣袤的天空慨嘆。

他有時會想,即使沒有耕雲種月的閒逸,如果能到翰林院接受翰墨濡染,也算不負韶華。可是天不遂人願,他一次次晉升,都是在侍衛行列中流轉,終與文字無關。

這一年,康熙要出巡塞外,欽點他同行。他在漫天黃沙中,感受大漠孤煙的浩渺,聆聽胡笳聲聲的悲愴,那是一種別樣的蒼涼。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

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漂泊天涯。

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

——《採桑子》

這裏沒有京城的喧囂和繁華,有的是朔風徹骨,寒月淒清。在某一刻,納蘭容若有了一絲解脫,但卻轉而又變成了一抹悲涼。風沙後是貧瘠的土地,是戰爭殘留的荒涼。他那顆悲天憫人的心,無法承受那份沉重和悲傷,他病倒在了那片風沙下。

金戈鐵馬,縱橫疆場,是男人們都會有的夢想。康熙是喜愛納蘭容若的,也是懂他的,他要給他一個圓夢的機會,帶着他一起上戰場。

瀰漫着烽火硝煙的戰場,納蘭看到的是刀光劍影,聽到的是鼓角爭鳴,一個個原本鮮活的血肉之軀,轉瞬間化為一座座荒冢。這一切都深深刺痛着納蘭容若的心,那一刻,他也真正理解了那句話——一將功成萬骨枯。

古戍飢烏集,荒城野雉飛。

何年劫火剩殘灰,試看英雄碧血,滿龍堆。

玉帳空分壘,金笳已罷吹。

東風回首盡成非,不道興亡命也,豈人為。

——《南歌子·古戍》

西風乍起峭寒生,驚雁避移營。

千里暮雲平,休回首、長亭短亭。

無窮山色,無邊往事,一例冷清清。

試倩玉簫聲,喚千古、英雄夢醒。

——《太常引·自題小照》

短暫的戰事,卻帶給納蘭容若無比的震撼,就像是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夢。戰爭是殘酷的,不僅需要豪情萬丈,更需要一個堅強的、近乎冷酷的心,否則,難以接受那種慘烈。納蘭雖然精通騎射,骨子裏卻是完完全全的文人,無法接受那種血色的「浪漫」。

納蘭容若的悲憫,納蘭容若的柔情,註定了他的一生做不了英雄,他只是在糾結中前行。他想馳騁疆場,但卻不忍看到殺戮的殘酷;他想隱居泉林,卻無法放棄家族的期盼與信任。他在矛盾中躑躅,終於不堪心靈的重負,年紀輕輕就染病離世。

多年後,曹寅曾說:「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沒有人真正懂他的心,只是單純地感受着他詞中的那份蒼涼與悲傷,進而舔舐自己心上的傷痕。

責任編輯: 宋雲  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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