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鈎沉 > 正文

貧窮籠罩

作者:

1973年劉元在老家臨渙插隊

1972年,我得到消息老家邊上的淮北煤礦要大批招工,我懷着當個「礦上人」的希望,從插隊的內蒙古莫力達瓦旗轉回老家安徽濉溪縣臨渙鎮,先干農活,等待招工。

以前在家的生活衣食無憂。我們姐妹個個吃得體壯膘肥。內蒙古莫旗土沃糧豐的那地場兒,玉米大豆小米土豆「可勁兒造」,那裏是人窮肚不窮。在臨渙我才結結實實知道了啥叫窮。

這裏的老百姓家家戶戶除了軟床子(沒有木板的床,是用粗棉繩縱橫交錯綁在床框的四周當床板)和一堆辨不清是什麼顏色的鋪陳外,什麼像樣點的家私也沒有,用家徒四壁形容一點不誇張。大人穿得再破爛還能遮體,而小孩子大三伏天的大都穿小破棉襖下身光屁股滿街跑。

因為老百姓糧食不夠吃,所以就大面積地種植紅芋(白薯)。紅芋產量高,每戶能多分點充當糧食填肚子。爸爸說他小時候吃的主食也是紅芋。五十年過去了,紅芋仍然是這裏老百姓的當家飯,還有順口溜「紅芋飯,紅芋饃,離了紅芋不能活。」我小時候特別愛吃白薯,一到冬天家家戶戶在糧店買一大堆,不是用來當主食的,而是調劑口味的零食。三年困難時期,媽媽機關食堂做純白薯面的卷子,黑得像非洲人的皮膚,裏面有點油鹽,那時整天餓得暈頭轉向的,覺得這卷子非常好吃,經常捨不得吃,把菜吃光後用馬糞紙(手紙)把卷子包起來裝進兜里等放學餓了再吃。

為了粗糧細做,這裏把紅芋用一種專門的工具叫「紅芋嗖子」唰唰地擦成片晾曬。一到夏末,家家戶戶的房頂上、院子裏晾滿了白花花的紅芋干。晾乾後用碾子一磨就成了灰濛濛的紅芋面,再和黃豆面摻合一塊兒擀麵條。我納悶不放白面的麵條能筋道嗎,吃後才知道雖不如白面做的麵條筋道,倒也不斷條,只是黑乎乎的不好看味道也怪怪的。黃豆用來做豆腐、豆製品、豆漿真是美味無比,而一經肢解榨成黃豆油,燒熱後那味兒難聞得沒吃飯先倒了胃口,再經五馬分屍磨成豆面和紅芋面做麵條,可以想見是什麼味道了。城裏人毛病多,嫌乎這味那味,挑肥揀瘦。農村哪兒有品種繁多花樣翻新的東西讓你挑吃,有紅芋面吃是好的了(1959年,我苦難的老家連紅芋秧子都吃不上)。

老家是上海知青插隊的地方,上海人比較嬌嫩,苦日子可把他們的腸胃弄慘了。他們吃不慣紅芋面,只好忍痛用大量紅芋換少量的大米白面維持生活。

那時家家戶戶都是喝這種紅芋黃豆麵條,他們不叫吃麵條叫喝麵條,吃是吃不起的,乾乾的一大碗那得搭進去多少面啊,只能連湯帶水弄個虛飽。毛澤東在困難時期說閒時吃稀忙時吃干,臨渙人閒時忙時都吃稀,用一肚子稀食來負重一天的勞累,人人練就了一副對付飢苦的鋼腸鐵胃。

偶爾也有人家用大鏊子烙饃吃。烙饃就是把黃豆面、紅芋面、白面三面合一擀成一個大單餅在鏊子上烙熟。日子過得舒坦點的人家(那必定是家裏有一個半個吃皇糧掙工資的人家),在餅里加上各種菜餚捲成卷香噴噴地吃進肚。窮人家也把它捲成捲兒,但裏邊什麼也沒有,就着黑乎乎的撒了點菜葉子的雜麵條湯呼嚕嚕吃進肚。這算好的了,有干有稀。

除了紅芋能多分,其他毛糧每人每年也就分個百十來斤。人口多的,尤其是小孩多的家庭似乎就合適點,因為小孩跟大人分的數量一樣多,大人沾了小孩的光可以多吃幾口飽飯。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啥都計劃,就是不計劃生小娃兒,所以為什麼農村家家戶戶孩子一大堆,因為生一個小孩可以換來一份口糧。他們不考慮將來的沉重負擔,只顧解決眼前飽肚問題。

有一次分玉米棒子,每人才分二十斤,因我是獨身受到照顧多給了三十斤,一共五十斤。我扛着本應該是兩個半人的玉米沿街低頭走着像犯了罪,眼睛不敢斜視,覺得滿街扔過來的眼光都是嫉妒不滿甚至憤怒。平日幹活時經常灌進我耳朵里的話是:你多好啊,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愧疚難當,恨不得趕快有個「全家」,加入他們貧窮的行列。

2021-11-12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新三屆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22/0416/173587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