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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歷的非洲疫情這兩年:真正「躺平」會如何

兩年後的今天,肯雅已經幾乎走出了新冠陰影。20年8月肯雅恢復了國際通航,21年底宵禁取消,22年初omicron大規模流行後真正進入了群體免疫,幾周前總統宣佈不用再戴口罩。如今的肯雅,恰如我19年剛來時的模樣,疫情對大家的生活已經基本沒有任何影響。

2020年三月初,新冠疫情已經擴散到了全球,但非洲幾乎還是一片淨土。我記得那時候我經常查Johns Hopkins大學的新冠地圖,全世界就剩非洲這一個大洲還沒有紅點點。我三月初回到肯雅,幾天後就出現了肯雅的第一例新冠病例,不到一周,總統宣佈即將停止國際航班。停飛前兩天,麥肯錫HR打電話說公司願意出錢把世界各地所有expats送回本國,避免大家在他國滯留,問我要不要第二天飛中國,我想着留下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便拒絕了。沒想到到了2022年的今天,我已經快三年沒回國,而且依然看不到啥回國的希望。

兩年後的今天,肯雅已經幾乎走出了新冠陰影。20年8月肯雅恢復了國際通航,21年底宵禁取消,22年初omicron大規模流行後真正進入了群體免疫,幾周前總統宣佈不用再戴口罩。如今的肯雅,恰如我19年剛來時的模樣,疫情對大家的生活已經基本沒有任何影響。

How did we get here?

我記得新冠伊始,全世界對非洲疫情是極度悲觀的。2020年4月份,蓋茨基金會Melida Gates說「The disease is going to bite hard on the continent. I see dead bodies in the streets of Africa.」「我看見非洲大街上都會是屍體」——這話說的太有畫面感,麥肯錫也給出了對非洲經濟發展非常悲觀的預期,所有人都陷入了crisis mode,有些大使館甚至開始組織撤僑。

兩年過去了。這兩年來我基本都呆在非洲,除了肯雅也短暫地去了坦桑尼亞和埃及。「你們那疫情是不是很嚴重」的問題也被網友們問了兩年,最近上海的情況讓我看着也感到揪心,覺得不如寫一寫我在非洲疫情下的真實經歷。

如今互聯網上多有「躺平」一說,例子舉的大都是歐美國家。我每次看到都覺得,天哪,如果歐美政府都算躺平,那非洲是直接被埋上了嗎?但實際上,就連肯雅政府也還是努力撲騰過的,並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躺平。讀了很多文章後,我越發感覺「躺平」是一個語言陷阱,仿佛在說別人都放棄了,啥也沒幹,直接就把對方放在了有錯和不作為的境地;但實際上,即使在非洲,政府也有出台一系列抵抗新冠的舉措。

新冠期間麥肯錫做了大量pro bono的政府應急服務。2020年4月的時候,我開始負責服務肯雅工商部的covid response war room(新冠應急小組),算是在一線看到了政府的應急措施。當然了,作為諮詢師,我覺得我們設計的很多幫助中小企業和民眾的方案,當地政府執行力有限,資源捉襟見肘,落實下來確實不易。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做的最有意義的工作,是一件和畫PPT完全無關的事情。

那時候每天6點宵禁,理論上essential services是允許繼續工作的,但外賣算不算「必要」卻沒有被明確規定。於是幾乎每天晚上,都有騎摩托送外賣的電商平台員工被警察抓起來。我的工作就是把收到的被抓起來的員工名單,發給由警察部門和各部委組成的全國總指揮部,請他們放人。因為我的工作,很多外賣小哥可能因此避免了在警察局過夜甚至被敲竹槓,幾大外賣平台也得以在宵禁最嚴格的那段時間裏持續運營。

關於正確的疫情應對方式

在非洲,大量人口做的是手停口停(hand to mouth)的工作,因此政府很清楚不可能把大家關在家裏。疫情最嚴重的時候,也只是關閉了幾大城市的進出(內羅畢不能出城),但在城裏大家依然可以自由活動。封城也只持續了四五個月,旅遊業對肯雅是重要的GDP貢獻來源,20年下半年就恢復國際通航了。

關於政府應該在疫情期間怎麼做,我自己也經歷過思想轉變。

一開始,我覺得肯雅政府這種宵禁+封城市邊境的做法也太無力,這麼封有啥用?既然要阻止病毒傳播,必須像國內一樣嚴格才行啊。如今的我,恨不得打當時有這種想法的我兩個大耳刮子。當年在大公司坐辦公室,可以輕鬆在家工作賺錢的我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如果今天政府讓大家在家呆着,不能出門來農場和倉庫上班,那我可能要拼命。絕大多數的本地人做的都是干一天拿一天錢的工作,如果真的嚴格封鎖,直接損失所有生計,感染與否不說,全家人的下一頓飯是肯定吃不上了。政府理解這一層,自然不敢也不能封的那麼死。

甚至我心目中覺得過於輕微的宵禁措施,也會對他們有影響。我在農場上班後,認識了一個特別能幹的員工Kevin,從肯雅西部來,不是本地人。有一天我跟他一起去送菜,他說自己之前在內羅畢上班,宵禁的時候,每天下班不能靠走路,得跑步才能回家。因為他坐不起巴士,但是如果靠走的話,太慢,沒到家就宵禁了會被警察抓起來,所以每天一下班就撒丫子狂跑倆小時,才能在宵禁前趕到家(在肯雅走路幾個小時上下班是非常正常的,多數人沒錢住城裏,都住的比較遠。)

我聽到這些故事,自己開始做農業,干起了全年無休才能營業的賣菜的活之後,才對政府的政策有了全新的感受。

時代的一粒塵,和每個人頭上的一座山。

曾經坐在辦公室里畫着PPT的我也以為新冠是最大的那一座山,但後來發現,原來還有那麼多我不曾看到,無法感同身受的山。

關於新冠感染和醫療資源

既然不能嚴防死守,那人們當然會感染。21年初,新冠這座山也落到了我頭上。

當時我從坦桑尼亞休假回到肯雅,發現自己的嗅覺不靈了,雖然沒有任何其他症狀,但失去嗅覺可是新冠的顯著症狀,於是趕緊去做了檢測。果然,陽性。

當時還沒有2022年這波全球全民免疫,omicron都還沒誕生,所以我雖然沒有嚴重症狀(只是嗅覺和味覺不靈敏),還是有一點擔心。我趕緊回家自我隔離,然後給當時還在其他城市沒回來的室友發信息:「我新冠陽性,你別回來了。」

結果室友很快回覆:「哦沒事!我得過了!你不用擔心。」

原來他去年在英國就感染過了。。(不過他後來還是等到我轉陰了才回來,畢竟如果我在隔離,他也出不去。)

我又跟合伙人說,「我陽性了,明天不能去農場。」

合伙人回覆:「沒事,我全家都得過啦。你很快就會好了,這周在家工作,過一周去吧。」

於是本來情緒是「天啊我陽性了咋辦啊!」的我,突然發現身邊人一小半都得過,而且都很快痊癒,我有啥好擔心的。於是我安心在家工作了一周,效率極高,每天早上靠聞一下咖啡罐判斷自己有沒有痊癒,一周後再測,轉陰了。

不過基於那時候國內大家還是談新冠色變,我就沒和家裏人說(現在是坦白了,我爸媽表示很生氣!)

後來我身邊得過新冠的人就越來越多,甚至我的合伙人全家在打了三針的情況下又感染了第二遍。。但是大家都已經習以為常,無非是在家隔離幾天,工作會議都正常推進。我相信還有很多感染過的人是不自知的,因為omicron普及後無症狀率實在太高,測一次新冠對於普通人來說是非常昂貴的,大家不可能因為輕微症狀就跑去做檢測。今年我觀察到很多本地人說自己得了「flu」流感,基本就是omicron在高度擴散的那段時間。但在肯雅普通人看來,是omicron還是流感,完全不重要,他們大都症狀輕微,可以繼續工作掙錢養家就行了。Covid or not,只要生活可以繼續,就能活下去。

非洲的醫療資源是真的很差,肯雅的疫苗接種率到今天也才15%,我想也是為什麼疫情伊始,會有非洲橫屍遍野的預判。

但我自己也服務過肯雅的醫院,了解到的信息是除了20年初病毒最嚴重的時間點,那時候確實ICU和呼吸機出現了短缺,後來就基本正常了,也沒有出現過瘋狂的擠兌。我想這也有道理,絕大多數肯雅人沒有談新冠色變,就算有症狀也會自己在家呆着痊癒;99%的病人不去用醫療資源,剩下的極少數重症也可以應付得來。怕的是如果大家都覺得自己一旦陽性就非得住院,那全非洲的病床和醫生也不夠用了。

當然,這裏不是把非洲和中國做比較,也不能比較。非洲的最大優勢是平均年齡小,重症率一定大大低於老齡化嚴重的國家,因此可以更好地承擔群體免疫的後果。但國情之外,降低大家對新冠的恐懼,我覺得也非常重要。我把自己和身邊人得新冠的真實經歷分享出來,不是為了讓大家不要做好防護措施,而是希望大家不要無名恐懼這個病毒。恐懼更容易讓我們做出不理性的選擇。當前的情況下,大家需要更少的情緒,和更多的理性,才能共克難關。

這些就是我在非洲疫情下的真實經歷,只代表了我的個人體驗和經歷,一定有不全面的地方。我是真實地希望國內可以儘快從疫情中走出來,我已經快三年沒回國了,肯雅回國的航班不斷熔斷,一張票要五六萬元,還幾個月搶不到。我去年和家裏人說今年春節就回國,現在卻感到明年的春節也有些遙遠。但我相信就像農場的季節變換,播種與收穫,春天總會來的。

希望國內的小夥伴們多一些樂觀,少一些恐懼,希望我們可以早日再次相見!

這周末兩天都在工作!圖1是我們開始教農場工人用更有機和可持續的regenerative farming種植方式;圖2是我組織的farmer visit day,附近的農民來參觀我們的農場和倉庫,了解我們的質量要求,市場情況,學習一些基本的技術工具和減少噴藥就能防蟲害的方法。

責任編輯: 夏雨荷  來源:李奕在哪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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