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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天庸:也談平等——與張千帆老師商榷

—中國:歷史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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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說明:日前本網站刊發張千帆教授就平等問題與榮劍先生商榷的文章,引起讀者的關注,本文作者陳天庸先生閱讀後發來其對張教授商榷文章的商榷。本網站這裏刊出,歡迎各方就此問題繼續討論)。

1.不要把官民之間的不平等問題,誤當成市場經濟造成的問題。

2.也不要把西方國家自由市場經濟運行幾百年後才出現的問題,當作中國目前需要解決的問題。

張千帆老師的《平等是"禍水"嗎?——兼與榮劍先生商榷》一文(下稱張文),總體上秉持了他一貫的溫和理性與真誠,文中許多觀點我很認同,尤其是他對整體主義與馬列主義的批判。千帆老師對左右雙方都提出了值得認真思考的問題。但千帆老師與一部分中國自由派知識分子一樣,沒有抓住中國當前"平等"問題是官民權利與利益分配極不平等這一核心,未認識到中國至今沒有"自由放任的市場經濟",只有過"官督商辦"的經濟。張文反覆強調凱恩斯主義對市場經濟矯正的必要性,把中國官民之間的不平等問題,誤當成自由市場經濟造成的問題,並接受馬克思對"自由放任資本主義"的批判。我認為,張千帆老師等中國自由派左翼(雖然張老師自認為屬中右)知識分子的"平等"觀,必然妨礙其追求的"改良"在中國實際發生。

張千帆老師的大部分論述與觀點我都贊同,不重複敘述。

主要問題存在於該文第五節:如何平衡自由與平等。對該一節,我寫了一篇評論,引文這裏難發出,有興趣的可翻牆搜索。

說一下我的幾個主要觀點:

1.中國幾千年來的主要矛盾是官民矛盾,張文的"消極平等"是指政治權利的平等,而民眾爭取政治權利平等的對象,應是攫取了太多權力的官府,而不是資本家。商人不是官,也是民,同樣是爭取"消極平等"的抗爭力量。法國"第三等級"就是包括商人在內的城市平民。但張千帆老師文章總體上將資本作為"平等"的對立面,資本(商人)成了社會爭"平等"的鬥爭對象,那麼其所謂的爭平等,歸根結底,還是要爭取"積極平等"(又稱實質平等),那就仍然回到幾千年來不斷循環往復的"均貧富"路子上去了。

如果要向官府爭取政治上的平等權利,比如要求民眾與官員一樣有選舉權與被選舉權、有言論自由權利,那就先別急於將"資本"作為爭"平等"的鬥爭對象。相反要與"資本家"一道去向官府爭"消極平等"一一平等的政治權利。

2.就說"積極平等"(或稱實質平等),中國的主要問題也是官府以暴力攫取了太多國民創造的財富。但張文與中國極左派在該問題上很相似,都習慣性地將資本(商人)作為"平等"的主要對象,討論平等時不區分官與商佔有財富的本質不同,將官府以暴力攫取國民財富,與資本通過經營服務獲得財富,都列為"平等"的對象,甚至只將資本列為"平等"的對象,因為官不好惹。都相信自由市場經濟必定會導致兩極分化,因而需要一定程度的政府干預一一雖然中國幾千年來至今未曾有過真正的自由市場經濟,一直是官家經濟,中國的問題一直來是官府對市場干預太多。關於美國1930年代的經濟危機,張文列舉了普蘭尼的《大轉型》、奧昆的《效率與平等——一大折衷》等著述,卻忽略了《美國大蕭條》等書對1929年經濟危機的分析。列舉拉美國家問題時,迴避了完全按左派的理想改造出的國家委內瑞拉。同樣存在明顯的樣本選擇偏差。而張文稱"恰恰是在實行國家最小干預的奧派國家,馬克思與哈耶克合流了",但沒有例舉樣本。到底哪個以馬克思主義為法定指導思想的國家,可以稱為"奧派國家"?

文強調1930年代後歐美普遍實行凱恩斯主義與福利政策,但中國目前政治體制與市場"自由放任"的程度,還遠遠落後於1776年的美國,憑什麼要一步跨越一百多年,直接從1929年後的美國"平等"制度學起?揠苗助長,必適得其反。步子太大,會扯到蛋。

3.張千帆老師曾經主張在憲政民主到來的"第一天"之前,先別討論"第二天"的分配問題。但如果包括平民有產者(毛所謂的資產階級)在內的"第三等級"一起爭取到了"消極平等"的政治權利,然後貧者再按少數服從多數原則瓜分有產者的財富,再次搞"社會主義改造"一一這手段毛用過,餓死了幾千萬人,教訓極為深刻,中國有產者會沒有顧慮?榮文、張文與我的觀點,顯然都是主要面對中國問題的。因此該方面我與榮劍老師等人的觀點一致,憲政必須放在"平等"之前,就如英美幾百年來的制度演進一樣。法國大革命是教訓,不是值得仿效的經驗。否則,千帆老師一直追求的"改良",由誰去發動、由誰來推動?中國民間有根深蒂固的"均貧富、殺富濟貧"理想,又有過慘烈的死人幾千萬的社會主義實踐,以"平等"為號召的左翼思維,實際上是中國改良的最大障礙。當局已經在搞"共同富裕"了,你這是去助攻嗎?一一如果改良或革命的結果,還是導向"平等主義"(民主社會主義的另一表達),中國的"第三等級"主體一一包括商人在內的城市中產以上階層,都將成為被"平等"的對象,中國的"改良"或者"革命",還能夠如願發生嗎?

4.政治上的左與右,到底是信仰問題,還是可討論判別其合理對錯的是非問題?或者只是可妥協調和的利益問題?千帆老師該文中是希望將其作為純利益問題,讓有產者為了安全,讓出一部分財產,一定程度上實現"結果平等"的。顯然千帆老師在社會分配問題上的立場是偏於左的。千帆老師該文也並不是"價值中立,不拉偏架",而是褒左貶右的。

但這問題顯然也涉及道德倫理與是非對錯問題,甚至是信仰問題,否則我憑什麼可以理直氣壯地強制你交出自己的一部分財產去實現"平等",而不是由作為有產者的你自願選擇捐獻對象與捐獻方式?我能比你自己更清楚更關心你的利益?我曾以房屋的小區物業管理費為例,說明宜將"結果平等"的權利由住戶自己選擇。否則誰能說清楚,強要他人交出自己一部分財產行為的道徳依據是什麼?與梁山好漢的行逕到底有何區別?如果沒有充足的道德正當性與某些具體指標為依據,無論是數人頭的多數人暴政,還是比拳頭的少數人專政,都難判斷優劣對錯,對只求自食其力的民眾來說,結果也可能差不多。所以憲政必須先於"平等"。

千帆老師在該問題上求助於馬克思主義,張文中認為"註定了馬克思理論只有社會批判功能一一對批判資本主義體制有貢獻,而沒有制度建構功能一一二十世紀極左體制的社會後果是有目共睹的"。但"如果放棄暴力革命理論並從經濟決定論上後退一步,馬克思對經濟之於政治與社會的結構性影響之分析可以轉化為完善憲政民主體制的思想貢獻"。

張文第四節"馬克思為什麼堅持暴力革命"文中還提到,"大概因為左翼極權沒有右翼國家的工業發達,底氣有限,因而大都在世界舞台上韜光養晦,沒有極右那麼張狂。如果極左主要限於禍害自己的國民,極右則是帶有明顯的擴張性和侵略性,無論納粹、法西斯還是日本軍國主義都造成了世界範圍的災難。"

且不說社會主義蘇聯是不是真比納粹徳國的"擴張性和侵略性小",現在世界上顯然已沒有哪個右翼執政的發達國家願意去擴張,重新建立"共榮圈"了。那麼千帆教授有沒有思考過另一問題,為什麼右翼國家大多"工業發達",而左翼國家相對"工業不發達"?

馬克思主義作為給人類造成嚴重災難的理論,其結果錯了,其作為前提的"經濟之於政治與社會的結構性影響之分析"難道不可疑?

而千帆老師作為負面事例提到的智利皮諾切特,其17年執政使智利擺脫了蘇俄式社會主義統治,智利至今是拉美幾十個國家中社會與經濟發展最好的國家之一,智利民眾至今受益於皮諾切特按弗里徳曼經濟學思想的國家治理成果。民眾的生活福?、社會相對自由與安全,是不是可以作為評判政策優劣的標準?舍此還有什麼更好的標準?

我這兩年主要在南美與北美遊歷,尤其是南美國家,按其長期以來國家政策偏左與偏右,對應貧窮與富裕,管制與自由,混亂與安全幾項標準,幾乎可以排列成一一對應的圖表。那麼,政治上的左與右,真的不涉及合理對錯?

所以這裏我想提醒千帆老師,您是不是將政治上的左作為自己的信仰了?不考慮其對錯,也無視其容易導致"工業不發達"等後果,為左而左?

我很想知道,經歷過社會主義慘痛教訓的中國大陸知識分子,眼前又有委內瑞拉這樣的事例存在,為什麼還要選擇左?

(陳天庸,2022年2月2日)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NCN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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