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中國文化 > 正文

看了梁思成先生這些手稿,才知道我們離得有多遠

紀念建築史學家梁思成先生逝世50周年(1901.04.20-1972.01.09)。

中國的建築與中國的文明同樣古老。所有的資料來源都有力第證明了中國人一直採用着一種土生土長的構造體系,從史前時期直到當代,始終保持着自己的基本特徵。……儘管中國不斷遭受外來的軍事、文化和精神侵犯,這種體系竟能在如此廣袤的地域和長達四千餘年的時間中常存不敗,這一現象,只有中華文明的延續性可以與之相提並論。因為中國建築本來就是這一文明的一個不可分離的組成部分。

 ——梁思成《圖像中國建築史》

我的祖國正在災難之中,我不能離開她,假使我必須是在刺刀或炸彈下,我也要是在祖國的土地上。

——梁思成致費正清

 

你們這一代知識分子,是一種不能移栽到異國的植物。

——費正清致梁思成

01

1972年5月中旬的一天,一對年逾六旬的美國夫婦,受周恩來的邀請抵達廣州,在闊別了中國二十五年之後開始了為期六周的訪華之旅。按照計劃,他們將訪問廣州、北京、石家莊、安陽、西安、延安和上海等大城市、文化古城。出乎中方意料之外,這對美國夫婦臨時提出了一個特別要求——參觀河北薊縣的獨樂寺。

1972年5月28日晚,薊縣專門召開了縣委常委會討論接待事宜。檔案記錄下當時討論的細節:

參觀大佛寺(獨樂寺)是他們自己提出來的,河北省(當時薊縣隸屬河北省唐山地區——群學君注)有三個,他提出看大佛寺,中央也傾向這個;

標語不要太多,大點,醒目就行;

今天搞大佛寺衛生,交通也動了,準備30日晚開動員大會;

問答要做好準備,要來可能是31日來;

他來恐怕上午來,中午吃飯,下午回去,吃飯就是中餐;

來的路線?從南關來。

……

從會議記錄來看,薊縣方面做了充分準備。不僅以最快速度整治了獨樂寺周邊的環境,還專門修建了一座水沖廁所——這也是薊縣第一座水沖廁所。

可惜的是,由於種種原因,那一年,這對夫妻的願望沒能實現。直到六年後,他們以匈牙利大使朋友的身份隨行再訪中國時,才終於得償夙願。

這一對夫妻,就是整個20世紀美國最有名的中國問題研究學者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1907-1991)與他的夫人費慰梅(Wilma Canon Fairbank,1909-2002),為了這一天,他們等了四十年。

1972年,周恩來總理接見費正清夫婦。左起:喬冠華、費正清、周恩來、費慰梅。

02

費正清夫婦為什麼會對一座中國古廟情有獨鍾?

故事要回到四十年前的1932年。 

這一年年初,還未從寒冬中徹底復甦的北平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還不到25歲,是牛津大學一名博士,研究的方向是中國問題,作為一名剛剛起步的學者,他帶着某種「模糊的設想」來到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 

說實話,這個年輕的美國人完全不確定這個正在逐漸被戰火籠罩着的國家會帶給他什麼,他在中國的生活,會是什麼顏色的呢?像清晨薄霧中的灰色,還是像黃昏時殘陽將墜未墜的暗紅?又或者,像他在《不列顛百科全書》上看到的那樣富麗冶艷?  

他不知道,但很期待。  

這是與他生長的文化環境完全不同的一種文明,那點兒可憐的漢語和舉目無親的現實,雖不至於讓他在中國的生活受到太大的影響,但離融入中國的社會和圈子還是差了些,直到他認識了一對年輕的中國夫婦。 

他們迷人而熱情,優雅而高貴,身上有一種中西合璧的獨特魅力。他們在美國生活過許多年,能講得一口漂亮的英語。那時候,這個年輕的美國人剛剛新婚,兩對異國夫婦「一見鍾情」。不期而遇的時候,誰也想不到這段友誼會持續那麼久。  

這對夫婦就是梁思成林徽因

 

1934年,在北平西總布胡同21號梁思成、林徽因宅。左起:金岳霖、費慰梅、林徽因、費正清、梁思成 

梁思成為兩位美國朋友起了典雅的中國名字:費正清、費慰梅。「兩個名字都好!很適合你們!」林徽因拍着手,歡快地對他們的新朋友說道。剛生下第二個孩子不久的她,正洋溢着一種母性的美。柔和、艷烈,如同正當其時的向日葵,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alt=

林徽因與他剛出生的兒子梁從誡 

梁思成給這個剛剛生下男孩取名「從誡」,為的是紀念八百年前一位大建築學家李誡(1035-1110)。李誡奉旨編修的《營造法式》,是中國第一本詳細論述建築工程做法的著作,也是人類歷史上最早、最完備的建築學著作之一。儘管如此,歷史也不曾為這位中國大匠留下更多的資料,與他生平相關唯一確實可考的日期,是「春分」——這是李誡死後墓碑刻石的日子。1928年,梁思成和林徽因就是選擇這個日子在渥太華舉辦了婚禮。因為找不到中式禮服,林徽因根據壁畫圖案,自己複製出了一套一千多年前的唐代皇后袍服。

1928年梁思成、林徽因結婚時所攝

03

1932年,無論對於年輕的歷史學者費正清,還是年輕的建築學家梁思成來說,都是意義非凡的一年。 

對於費正清來說,在西總布胡同梁家那個熱鬧而溫馨的客廳里,他結識了越來越多的朋友:金岳霖(1895-1984)、錢端升(1900-1990)、張奚若(1889-1973)、周培源(1902-1993)、陶孟和(1887-1960)、陳岱孫(1900-1997)……他們組成了北平最有魅力的知識分子圈子,這些人對費正清的學術研究形成了重要的影響,也讓他更深刻地了解了偉大的中國。

 alt=

左起:周培源、梁思成、陳岱孫、林徽因、梁再冰、金岳霖、吳有訓、梁從誡 

而對於梁思成來說,1932年是他真正意義上學術生涯的起點——這一年4月,他第一次遠離大城市進行古建築調查,目標正是四十年後費正清夫婦心心念念的薊縣獨樂寺。 

梁思成的學習建築的「領路人」是林徽因。據他自己說,「當我第一次去拜訪林徽因時,她剛從英國回來,在交談中,她說到以後要學建築,我當時連建築是什麼都還不知道。徽因告訴我,那是合藝術和工程技術為一體的一門學科。因為我喜愛繪畫,所以我也選擇了建築這個專業。」

1925年,林徽因從賓夕法尼亞大學美術系畢業 

到了1925年,已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築學系學習的梁思成收到父親梁啓超(1873-1929)寄來的一本書,就是新發現的李誡編纂《營造法式》,這本書在沉寂了將近一千年後重見天日,被梁啓超興奮地讚譽為「吾族文化之光寵也」。 

儘管當時梁思成還幾乎看不懂這部「天書」,但他卻非常理解了父親寄書的用意:通過對中國歷史建築的探幽發微而闡揚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由此,他做出一個幾乎改變中國建築史書寫的重大決定:以畢生之力破解這部「天書」,撰寫一部完整的「中國建築史」。 

梁思成的決定使同學大吃一驚,因為當時建築設計師工作舒適、收入優厚、社會地位很高。而研究古建築,那是沒有人願意做的苦差:野外調查不僅沒有常規經費來源,而且極其辛苦危險,稍有不慎甚至有危及生命之虞。但是對梁啓超、梁思成父子(以及同時代許多跟他們一樣的知識分子而言),彰顯民族文化歷久不竭的光芒,是比生命重要得多的是。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這就是歷來中國知識人的襟懷。

04

中國古建築絕大部分是木建築。在中國漫長的歷史中,皇朝更迭,成王敗寇,二千年來歷代成功者莫不效法項羽的咸陽宮火。因此,在海外建築學家的眼中,中國的古代木建築是罕有的珍奇瑰寶。日本學者常盤大定(1870-1945)等宣稱中國境內保存最古之建築是遼代的,即公元1038年建成的大同華嚴寺薄伽教藏殿,他用異常肯定的口氣說:「實際來說,中國和朝鮮境內一千歲的木料建造物,一個亦沒有。而日本卻有三十多所一千至一千三百年的建築物」。

 alt=

常盤大定等在20世紀初拍攝的大同華嚴寺薄伽教藏殿

但是梁思成不信。 

為了解讀《營造法式》,寫好「中國建築史」,更為了破除海外學者對於中國古代木建築的斷論,從1932到1937年,梁思成、林徽因走遍中國北方大地,進行野外考察和測繪。他們的第一站就是薊縣獨樂寺。梁思成在《薊縣獨樂寺觀音閣山門考》中描述:

「獨樂寺觀音閣高踞於城牆之上,老遠就能望見。人們從遠處就能看到它栩栩如生的祥和形象。這是中國建築史上的一座重要建築,第一次打開了我的眼界。」

獨樂寺觀音閣及梁思成的測繪圖

1937年6月底,梁思成一行到達五台山腳下的豆村。夕陽的餘暉中,前方有一處殿宇,閃射着迷人的光亮。梁思成用「咨嗟驚喜」形容他們進入五台山佛光寺大殿時的心情。後來他在《記五台山佛光寺的建築》裏寫道:

「這不但是國內古建築之第一瑰寶,也是中國封建文化遺產中最可珍貴的一件東西。佛殿建築物本身已經是一座唐構,乃更在殿內蘊藏着唐代原有的塑像、繪畫和墨跡,四種藝術萃聚在一處,在實物遺蹟中誠然是件奇珍。」

 alt=

南禪寺大殿與梁思成手繪圖紙 

這一天是1937年7月5日,這是梁思成和林徽因人生最輝煌的一天。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兩天以後,「七七事變」爆發,他們連同整個國家的命運,發生了急劇的逆轉。

05

1937年9月,梁思成、林徽因踏上南渡流亡旅途。那之前,他們拒絕了費正清夫婦提出的邀請他們去美國避難的建議,在給費正清的信中,梁思成寫道:

「我的祖國正在災難之中,我不能離開她,假使我必須是在刺刀或炸彈下,我也要是在祖國的土地上」。

昆明,他們所服務的中國營造學社經費幾遭斷絕,有時連薪金也發不出,梁思成只得變賣衣物維持一家生活。那時,林徽因時常臥病在床,梁思成患了背脊椎間軟組織硬化症,最痛的時候,他只能用一隻花瓶抵住下顎才能伏案工作。

 

在李莊臥床的林徽因和孩子們 

再後來,他們又遷居四川宜賓偏遠江村李莊,即便文雅如梁思成,也不無憎惡地稱之為「鳥不生蛋的該死小鎮。」而林徽因則在給費慰梅的信中這樣描述:

儘管我百分之百地肯定日本鬼子絕對不會往李莊這個邊遠小鎮扔炸彈,但是,一個小時之前這二十七架從我們頭頂轟然飛過的飛機仍然使我毛骨悚然——有一種隨時都會被炸中的異樣的恐懼。它們飛向上游去炸什麼地方,可能是宜賓現在又回來,仍然那麼狂妄地、帶着可怕的轟鳴和險惡的意圖飛過我們的頭頂。我剛要說這使我難受極了,可我忽然想到,我已經病得夠難受了,這只是一時讓我更加難受,體溫升高、心跳不舒服地加快……眼下,在中國的任何角落也沒有人能遠離戰爭。不管我們是不是在進行實際的戰鬥,也和它分不開了。

抗戰最艱苦卓絕的時候,兒子梁從誡曾經問母親,要是日本人打到四川了,我們怎麼辦?林徽因平靜的回答:中國讀書人不是還有一條老路嗎?咱家門口不就是長江嗎? 

這樣決絕而驚心動魄的話,被一個那樣明媚嫻靜的女子說出來,是中國知識分子節操的一個小註腳。

 alt=

李莊病中的林徽因

06

1942年11月4日,當時任美國駐華使館新聞處處長的費正清在李莊再一次見到了他在中國最好的朋友梁思成、林徽因夫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後來在《費正清對華回憶錄》一書中寫道:

(他們)傍晚五時半便點起了蠟燭。沒有電話,僅有一架留聲機和幾張貝多芬、莫扎特音樂的唱片;有熱水瓶而無咖啡;有許多件毛衣但多半不合身;有床單但缺少洗滌用的肥皂;有鋼筆、鉛筆但沒有供書寫的紙張。他們都已成了半殘的病人,卻仍在極端艱苦的條件下致力於學術。……我深深被我這兩位朋友的堅毅精神所感動。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他們仍繼續做學問。倘若是美國人,我相信他們早已丟開書本,把精力放在改善生活境遇上去了。然而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中國人卻能完全安於過這種農民的原始生活,堅持從事他們的工作。

當時,因為不想跟陸軍情報局的麥克 · 費希爾重「姓」,費正清把中文名字改成了「范朋克」,梁思成告訴他,費正清的意思是費氏正直清廉,並且「正」「清」兩個字又跟英文原名John和 King諧音。使用這樣一個漢名,你真可算是一個中國人了! 

正直清廉的梁思成夫婦再一次婉謝了美國朋友資助林徽因到美國治病和工作的建議。費正清感慨地說:「你們這一代知識分子,是一種不能移栽到異國的植物。」 

同樣目睹了這一切的費慰梅寫道:「就在這種境遇之子,既是護士,又是廚師,還是研究所所長的梁思成,正在撰寫着一部《圖像中國建築史》」。1946年完成的這部書稿《圖像中國建築史》(A Pictorial History of Chinese Architecture)是梁思成生平唯一的英文著作。它是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和他們的同仁經過長達十年的田野考察,在全國兩百多個市、縣探訪和測繪數以千計古建築的心血結晶,通過精心繪製的手繪圖和建築實景照片,以及十分扼要的文字,給予西方讀者一個關於中國古建築的簡潔明晰的概括性認識。

梁思成手繪圖紙 

最讓人嘆為觀止的是書稿中的插圖。梁思成和他的助手莫宗江(1916-1999)等人利用人工控制墨水量的鴨舌筆和墨線等簡陋的製圖工具,繪製出當時達到世界先進水準的建築圖紙,構圖之精準、細節之精細、圖片之精美,都令人驚訝不已。他們筆下的中國古建築測繪圖,一方面秉承了西方建築學的製圖手法及其蘊含的西方古典主義美學精神,另一方面又創造性地融入了中國傳統工筆和白描的技巧,更好地呈現出中國古建築獨特的美感,這在世界建築史經典著作的插圖風格中也可謂獨樹一幟。

梁思成手繪圖紙

07

烽火連三月,這些珍貴的書稿和照片,與它們的主人一樣命運多舛。

1937年離開北京之前,梁思成曾將此前五年用萊卡相機拍攝的全部古建築底片存入天津一家銀行的地下金庫,以為萬無一失。抗戰結束後,他才發現,所有底片已經在1939年全部毀於大水。他隨身帶着的那些照片,成為海內孤本。 

1947年春,剛剛從連年兵燹中稍得喘息的梁思成,應邀到耶魯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訪問,他將《圖像中國建築史》文稿、精美手繪圖紙和照片帶到美國,希望能得到出版的機會。幾個月後,他突然收到電報,林徽因舊病復發,需要立即做大手術。梁思成憂心忡忡,無暇他顧,他把《圖像中國建築史》的全部圖紙和照片託付給費慰梅,而帶走了文稿,以便在歸國途中加以修訂。 

費慰梅沒有想到,這一次就是她和費正清與梁思成的死別,而這本《圖像中國建築史》的書稿和圖紙,則經歷了戲劇化的悲喜命運。

1947年梁思成在紐約 

回到國內的梁思成,很快沉浸在革命和中國人生活發生的天翻地覆的變化中。直到林徽因去世三年後,梁思成想起了他寄存在費慰梅那裏的圖紙、照片和他十年前的宏偉出版計劃。1957年3月,他托人捎信給費慰梅,要求將手繪圖紙和照片退還給他。由於當時中美不曾建交,費慰梅只能按照梁思成提供的地址,將這些圖紙和照片郵寄給一個在英國的華裔學生,再由其輾轉交給他本人。 

然而,陰差陽錯,造化弄人,直至去世,梁思成卻始終沒有能夠見到這批資料。

 alt=

梁思成在病中與林徽因討論國徽設計稿

08

1972年1月9日,梁思成在北京逝世。 

一個多月以後,美國總統尼克遜乘專機抵達北京。這是歷史上美國總統第一次訪問一個沒有正式外交關係的國家,世界政治格局由此發生巨變。 

在這之前三、四年的某一天,在由紐約開往波士頓的列車上,費正清與後來擔任尼克遜最重要的外交幕僚的基辛格博士(1923—  )邂逅,他們就中美關係怎樣才能恢復正常化交換了意見。費正清向基辛格提到了中國的納貢制度。他說,按照這種制度,凡是到北京參拜的外國君主都是皇帝的貴賓,美國的總統可以毫無顧忌地來往於世界各地,但毛主席就不同了,他可以在家裏接見任何國家元首,但他自己決不會輕易到國外去訪問。後來,基辛格含蓄地告訴費正清,這次談話改變了歷史的進程。 

又過了兩三年,1971年3月,在日本名古屋舉辦的第三十一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期間,美國選手科恩(Glen Cowan,1952-2004)無意中登上中國乒乓球隊的專車,一時間,所有人陷入了沉默。熱情的中國運動員莊則棟(1940-2004)打破尷尬,送給科恩一塊杭州織錦,並與他握手。下車時,科恩手持織錦的畫面被記者抓拍,成為那屆世乒賽最轟動的爆炸新聞。

莊則棟與科恩 

毛主席審時度勢,趁熱打鐵,做出了請美國乒乓球隊訪華的決定,1971年4月10日,美國運動員來到中國,開始為期一周的訪問,隔絕了二十二年後的中美交往大門由此打開。三個月後,基辛格秘密訪華。小球撥動大球。

 alt=

《時代》周刊封面:美國乒乓球隊登上長城 

就在美國乒乓球隊訪華期間,費慰梅給梁思成寫了一封信,表達了與費正清重訪中國的強烈願望。她不知道,此時身染沉疴的梁思成已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雖經過周恩來關照住進北京醫院治療,但仍需不斷「交代罪行」。早在1968年,梁思成就在一份交代材料里寫道:

大約在1951年秋,費氏夫婦來信稱,在韓戰中,中國方面是「侵略者」,我當即覆信義正辭嚴地予以駁斥,並正告他們:從今以後,他們和我已是敵人,和他們絕交了。1955年,我妻林徽因逝世,他們又來信弔唁,我就根本沒有理他們。

1971年收到費慰梅的來信後,梁思成將其譯出交給清華大學建工系革委會,同時附上一信,表示:

「斷交二十餘年後,在今天新的形勢下,特別是在總理接見了美國乒乓球運動員之後,(費慰梅)又來信,並流露想來的意思。應如何處理?是否要答覆他們?請指示。」

信交上去,石沉大海。 

梁思成沒有等到中美建交的那一天。逝世前,他對夫人林洙(1928-  )說:「等到中美建交的時候,你一定代我向費正清先生和夫人祝賀,並要回《圖像中國建築史》的手繪圖紙和照片。」

梁思成與林洙

09

1979年1月1日,中美兩國正式建立外交關係。林洙當月就致信費慰梅:「我懷着極其激動的心情,向你和你的全家熱烈的祝賀中美兩國建交。同時我也有些悲哀地想到我親愛的丈夫梁思成,他沒有等到這一天就離開了我們……沒有想到這一天竟等了七年才到來。」 

收到林洙的信,費慰梅大吃一驚,手繪圖紙和照片竟然沒有回到梁思成手中,而他已過世七年。為了完成老友三十年前的囑託,她執着地尋找每一個機會,打聽當年那個身在英國的華裔女生的下落。

1980年,在一個朋友的幫助下,費慰梅找到那個女生在新加坡的地址,更令她驚喜的是,當年她親手寄出的那個郵包,在歷經二十三的滄桑後,原封不動地放在那個女生的書架上。 

終於,郵包被送回北京,與清華大學保存的梁思成《圖像中國建築史》文稿重新合璧。時任清華建築系主任的吳良鏞(1922-  )委託費慰梅編輯《圖像中國建築史》在美國出版。於是,英文版《圖像中國建築史》由麻省理工學院出版社於1984年出版,出版當年就獲得「全美最優秀出版物」榮譽,麻省理工學院出版社亦因此書而於同年獲得美國出版聯合會專業和學術書籍的金獎。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群學書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22/0110/169404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