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倪匡(合成圖)
「香港四大才子」之一倪匡在大陸曾是一名公安幹警,因得罪了領導,被打成反革命,面臨死刑。57年他從內蒙呼盟歷經半年,偷渡到香港,日後成就了他在香港文壇的傑出地位。
香港作家倪匡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四大才子指的是香港四名出色的文人,分別為金庸、倪匡、黃霑和蔡瀾。四人中,黃霑、金庸已病逝,倪匡則已封筆。他們是那個時代香港文化的一個縮影。倪匡是華人科幻小說界裏最具影響力的作家。
倪匡家族的光環,也令人眩目。著名女作家倪亦舒是他的胞妹;90年代紅透半邊天的「玉女掌門人」周惠敏是他的兒媳;作家、媒體小名人倪震是他的兒子。
這位大名人,曾是五十年代大陸逃港難民隊伍里的一員。而他從不迴避那段經歷,而是原原本本講給公眾聽。
倪匡,1935年出生於上海一個知識分子家庭。1951年,倪匡16歲時,為了追尋共產黨宣傳的烏托邦理想,即空想社會主義,輟學離家,隻身從上海去蘇州,在華東人民革命大學受訓三個月後,成為中共的一名公安幹警。
1952年~1953年間,他參加過江蘇省南部地區的「土改」鬥地主、抓「反革命」。鬥地主判死刑的時候,領導叫倪匡寫公示佈告。倪匡問判處死刑的理由?領導說寫「地主」,他說「地主不構成死刑理由」。領導說,「讓你寫你就寫,囉嗦什麼!」
1955年,倪匡報名去了內蒙呼倫貝爾盟,志願開闢勞改農場,即內蒙第四勞改管理大隊,現在是內蒙保安沼監獄。他負責監管裏面的犯人。
在組建勞改農場期間,他爭取到多次出差機會,進到大興安嶺林區深處採購基建木材,到東北的大中城市採購物資。在深入接觸中國社會各階層中,他看到了很多社會的陰暗面,這與官方宣傳的烏托邦理想社會相差甚遠,尤其中共內部的種種特權令人厭惡。
更討厭的是那種對人思想的管控。在勞改大隊,要求勞改犯必須向他們匯報思想。而他們作為體制內管理人員,也要向上面領導匯報思想,大事小事都得匯報,一旦招惹領導不滿意了,就被扣上政治帽子上綱上線,開會批判,讓人作檢討,沒完沒了。不容許你有不同意見,有個人私隱,更沒有你自己選擇的自由空間。這讓酷愛自由的倪匡越發感到不滿和失望,所以他經常跟上級爭辯。這也為他日後被打成反革命埋下了伏筆。
整肅他的機會很快就來了。那年發生了一個小事故,倪匡飼養的小狼狗咬傷了書記的手,因此遭多次批鬥。多次寫檢查認錯也過不了關,非逼他認罪是蓄意謀害書記方可罷休。倪匡被迫承認自己有「潛在的反革命思想」。
1956年冬天,因風雪太大,冰天雪地,運煤車開不過來,沒有煤燒,農場裏很多人都凍死了。他拆了一座搖搖欲墜的木橋運回來燒柴取暖,才熬過了那斷了煤的三四天。他說,「我想河水已經凍到底了,要化凍至少也要到6月,那時我砍一些樹再搭好就是了。我以為我在挽救同志生命,結果被扣上了破壞交通的罪名」,而那是現行反革命罪。
為徹查他的「反革命」背景,農場成立了一個專案組。他被禁閉在一個透風的小屋裏,裏面只有一個炕,「每天晚上,狼就圍着小房子,嗷嗷地叫,狼叫聲真是可怕……」
總隊部政治處的一位蒙古族朋友,有天悄悄跑來告訴倪匡:「情況不對勁,看來你有危險了!聽說要組織一個法庭審判你。」倪匡不以為然,說:「不就拆了一座小木橋嗎?到夏天再重新鋪上去。」那朋友說,依我看,事情不那麼簡單,會很麻煩。一旦成立特別法庭,那不是死刑,也是二十年徒刑!
倪匡驚呆了,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問:「那怎麼辦?」那朋友說:「你趕快逃跑!遠離這裏。」
此時,倪匡苦苦追尋的烏托邦夢想徹底破滅了。於是他聽從朋友的忠告,連夜騎馬往北方逃去。原本想逃到外蒙古避難,結果那匹馬把他駝到了火車站。
他來不及細想了,和那匹老馬道別後,跳上一列載貨的火車。貨車停站了,他又混上客車,客車停了,他又扒上貨車。就這樣瞎摸亂闖,他來到了黑龍江泰來縣車站。
候車室牆上的一幅遼寧省地圖,讓他想起了在鞍鋼當工程師的哥哥。他就跟着一幫盲流,見火車就上。查票了,被趕下火車,就在車站睡覺,有火車了,再上。一路往南。他終於來到鞍山鋼鐵廠找到了哥哥。
在哥哥倪亦方家也不便久留,他從大連坐船回到上海,躲到了舅公家裏。上海的親戚聽說他回來了都很害怕,一個叛逃的公安人員,一旦被捕,而親友又沒舉報,那個個都犯有包庇、窩藏罪。他倪匡必定會株連九族。
這會兒,倪匡更清楚自己的處境了,他在大陸沒有立錐之地了。要想活命必須逃離,他決定逃亡至香港。1951年倪匡父母帶着弟妹於已移居香港,而那時他正沉浸在「烏托邦理想」的夢幻里。
焦躁不安中,倪匡從報紙上看到一則廣告,稱能幫忙去香港定居,實際就是「偷渡」。倪匡找到那家蛇頭,談妥偷渡到香港的價碼。倪匡回家籌措這筆錢,親友都巴不他這個大麻煩趕快離開,所以錢很快湊足了。
倪匡知道前面的路生死未卜,生死各半,但至少有一半能活下來的機會。他接到啟程通知,聽從安排坐火車去了廣州,三天後偷渡去了澳門。在澳門逗留了幾天後,他與十幾人被塞進運菜的一艘貨輪的底層暗艙里,駛去香港。他們堆擠在一個狹小空間裏,到了公海沒人巡邏時,才能上甲板透透氣。終於,他們在香港九龍一個碼頭偷偷上了岸。他偷渡到了香港。
倪匡記得很清楚,1957年7月的一個雨天,他被帶去政府機構辦身份證,填表、拍照片,他成了英國管轄下的香港公民。他逃港成功了,那時,他22歲。
多年後,倪匡說:「如果不從 大陸來到香港,非但沒有機會寫作,連繼續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反右』我肯定過不了關,『文革』也挨不過。幸虧來了香港……」
初到香港,倪匡沒有學歷,又不會講廣東話,只能去做體力活,什麼雜工都做,但他非常開心,因為他可以吃飽叉燒飯,而且自由自在。
做了三個月的苦工後,倪匡便投身文壇。他發表了第一篇小說《活埋》,講述了土改時一個地主婆抱着自己的孫子被活埋的故事,其中有「土埋過胸口時,奶奶拍着孫子說,一會就好了,不悶了」之類的情節語言,令讀者欲哭無淚,悲憤至極。
這個從大陸逃出來的「公安幹警」,在香港如魚得水,如日中天。他曾為古龍做過槍手,曾在金庸出國期間代寫《天龍八部》連載的數回共四萬多字。他創作的韋斯利系列小說風靡全球。他成為了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而他始終難忘當年蒙古草原的一切,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呼倫池的微波》,就是以蒙古草原為背景的。
倪匡日後的寫作生涯,得益於他年輕時在中國大陸的經歷和傳統教育。他說:小時候家裏很窮,兄弟姐妹眾多,沒有什麼娛樂,最大的樂趣就是看書,中國的幾本著名小說,他在十二歲前已讀過,那時最喜歡的書是《孟子》,升上中學後就愛看翻譯小說。讀書讓他頭腦里有不少庫存。但幾十年後,倪匡發現,他的寫作天賦是與生俱來的,2005年封筆後他坦言:「我的寫作配額用完了,江郎才盡了,現在連一百字散文都寫不出來了。」
1958年開始,倪匡以岳川筆名寫武俠小說。1960年代末,倪匡轉而從事劇本創作。十多年間,他寫的電影劇本超過四百部,其中拍出三百套電影,代表作如張徹導演的《獨臂刀》。他稱自己三四天可以寫好一套劇本,同時還在寫七八篇連載小說。在高峰期時曾一天寫下二萬字。文壇鬼才的美稱,倪匡可當之無愧。
海外華人世界流傳着倪匡的許多逸聞趣事。比如,倪匡不懂駕駛,但當他迷上研究汽車時,曾把一部汽車化整為零,再化零為整,裝嵌回原狀。
又如,他幫金庸寫連載《天龍八部》中的章節,因為他不喜歡故事中的阿紫,就故意把她弄瞎了,害得金庸費了好大勁才讓阿紫的雙眼復明。
才華橫溢的倪匡,不修邊幅,笑容可掬,他搖把羽毛扇,嬉笑怒罵。多年來,他反共的政治立場始終不變,也從不掩飾。他針砭時弊,刀刀見骨,令中共如芒在背。
倪匡離開大陸50年時,《亞洲周刊》曾為他策劃返回大陸的回鄉之行,被倪匡拒絕了。他說過,共產黨不死光,他不會回來的。他說所謂共產党進步了,猶如說食人部落開始改穿西裝用刀叉吃人肉了。
倪匡說自己是愛國的,愛到極致,但「愛國必須反共、反共才是愛國」,這是倪匡膾炙人口的金句之一。他是「四大才子」中的一條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