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 > 網聞 > 正文

恆大的隱秘角落

恆大如期舉行的中期業績會,許家印沒有來,夏海鈞掌控了話筒。他說,「房地產商不能為富不仁,要貫徹中央調控政策,穩房價、穩地價、穩預期」。

兩年前的八月底,時節更替,一葉知秋。

恆大如期舉行的中期業績會,許家印沒有來,夏海鈞掌控了話筒。他說,「房地產商不能為富不仁,要貫徹中央調控政策,穩房價、穩地價、穩預期」。

那時,恰逢深圳迎接改革開放四十年,中央送出一個「先行示範區」的大禮,夏海鈞緊扣熱點,他忍不住透露了一個信息:恆大,事實上已經是深圳土儲最多的開發商。

這讓與會者十分訝異。地產業界都知道,深圳土地有多麼稀缺,哪怕能拿到一塊地,都殊為不易。恆大把總部遷到深圳,居然順帶當上了鵬城最大的地主,不聲不響,它是怎麼做到的?

很少有人注意到,在會場的隱秘一角,還有一個略顯陌生的年輕人,作為特別嘉賓,列席了恆大此次的業績會。

他的名字叫欒中傑,深圳市中久投資有限公司的董事長。

他的出現,在新聞稿中被一筆帶過。幾乎沒人知道,這個年輕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如今,急速行駛的列車,正處在失控邊緣。

作為宇宙最大的地產公司之一,恆大掙扎在生死線上。風險在全行業蔓延,整個資本市場,甚至整個金融與經濟系統,都有震感。

再回看夏海鈞當年的表態,不勝唏噓。如果恆大能如其所述,哪怕有一點居安思危、未雨綢繆的舉動,也不至如此狼狽。

恆大上市至今,整整十二年。這段不算長的企業史,卻如過山車一般,在中國地產行業上空划過一道驚鴻般的弧線。這個月,恆大的股價,已經跌到它十二年前的IPO發行價以下。今夕何夕,兜兜轉轉。

風,起於青萍之末。如果硬要為這場危機溯源的話,我個人認為,仍要歸咎於幾年前許家印那個「回A」的決定,以及千億規模的上市豪賭。

有兩位大佬的離世,把恆大這十二年的時間軸裁剪成了三段。為逝者誨,我就不點大佬的名字了。他們中,一位喜歡玩撲克牌,一位喜歡打高爾夫。

2016年之前,許家印特別仰仗撲克牌大佬和他背後的圈子。

香港電影《竊聽風雲》曾以這個圈子為原型,刻畫了一個叫「地主會」的團體,能量很大。大佬們圍在牌桌上,打着牌,聊着天,舉手投足間,就能產生足以震撼整個港島的交易。現實中,這個「地主會」包括了鄭家純、劉鑾雄、張松橋、楊受成等人。

許家印在恆大上市之前,沉浸於這個牌局,並獲得了圈中大佬的財務馳援,從此與之深度捆綁。後來,新世界、華人置業、中渝置地等企業,把大陸龐大土儲出售於恆大,所得資金再以認購恆大高息債尤其是永續債的形式,回流給恆大。

如此操作,這些大佬從大陸市場中成功抽身,搖身一變成為恆大背後的隱形股東,而恆大也徹底告別了華南五小虎的角色,它獲得了龐大的一二線城市土儲,銷售規模倍增,順利躋身中國地產一線梯隊序列。

但那超過千億的永續債規模,帶來一個後果:恆大每年很大一部分利潤,都要被永續債背後的大佬們分走吃掉,而且持有時間越久,利息成本越高。

2016年,擅長撲克牌的大佬溘然長逝,「地主會」失去了話事人。許家印掐準時機,推出了分拆恆大地產大陸借殼上市的計劃,並通過引入千億規模的戰投資金,把永續債給置換了出來。這樣,恆大的利潤得以釋放,並配合2017年的港股行情,讓恆大在市值上也實現了爆炸。

許家印對於進軍A股的自信,來自於他最新融入的另一個圈子。

在深圳的高爾夫球場,有着南中國最具影響力的朋友圈。

2014年,阿里巴巴上市的前夕,馬雲用十個億叩開了這個圈子的大門,比京東搶先一步,拿下了中國第一張第三方網上藥品交易牌照。這就是「阿里健康」這個上市平台的由來。

除了上文提到的高爾夫大佬外,中洲的黃光苗、京基的陳華、卓越的李華等地產大亨,也是圈中常客,他們成為許家印最新結交的「球友」,日後,許家印為恆大汽車引入巨額戰投,其中就不乏這些球友的豪爽身姿。

開頭提到的那個叫欒中傑的年輕人,在這個圈子的地位非同一般。

欒中傑

但許家印顯然高估了這個圈子的能量,尤其對於房企借殼登陸A股這樣的宏大目標,牽涉面實在太廣,不是簡單跑一跑關係、或者討好一下深圳國資委就可以實現。

恆大A股上市折戟,千億規模的戰投資金苦尋退出路徑,恆大償債壓力陡增。加之三條紅線調控政策壓身,危機在2020年下半年全面發酵。

迭加了疫情因素對工程進度與銷售回款的影響,最終,資金鍊脆斷,風險於今年全面爆發。千鈞大象從最高處墜落,沒有人敢去接,也不可能接得住。

這些天,我常被人問起,「恆大的錢去哪兒了」。但提問者顯然忽略了另一個關鍵問題,「恆大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在這場危機的暗角,有一些不被人注意的細節:作為恆大背後最重要的一個「金主」——中信,它的角色,以及牽扯的神秘人物和利益。

據公開信息,早在2017年,中信銀行與恆大集團就達成了一個「千億+」合作計劃,雙方實行「總對總」合作,中信銀行給予恆大集團400億元綜合授信、500億元地產基金、200億元多元化併購基金、900億元內保外貸的額度,總計超過1000億元的授信額度合作意向。

那時,恆大正在進行回A引戰,中信背景的資金在恆大地產1300億戰投中,也佔了不少的份額。除此以外,僅是公告了的,當年中信就通過旗下私募投向恆大項目超百億元。此後,恆大物業的引戰、房車寶的引戰等融資動作,中信的影子也頻頻閃現。

還有很多表外的動作。比如財新的文章就披露,恆大針對高管集資的「超收寶」理財產品,真實的用途是參與中信與恆大合作成立的400億產業併購基金,其中除了中信銀行、中信信託的資金,還有恆大金服、恆大人壽等關聯機構的資金,以及恆大向自己員工募集的錢。這些錢最終用於收購深圳的城市更新項目。

隨着恆大危機發酵,中信千億規模的資金支持,瞬間變成了龐大的風險敞口。如果真有什麼閃失,那也將意味着國有資產的巨大流失,肯定是要有人對此負責的。事實上,可能已經有人在被問責了。孫德順、陳許英、謝宏儒等中信銀行高管紛紛落馬。

但在這段曖昧的銀企關係的背後,欒中傑以及深圳高球圈的影子,始終若隱若現,並且可能起到了十分關鍵的作用。

欒中傑,1978年生人,早年任職於花旗與中信資本。2010年創立中久投資並擔任董事長至今。他還是中信參與發起設立的中證城市發展管理有限公司的創始人、高級合伙人。

欒中傑的父親欒府興(早年也寫作欒福興),此前使用過的身份包括香港仁信集團董事長、中證城市發展基金董事長、香港帝盛投資集團董事長等。位於深圳的銀谷別墅,就是欒府興旗下公司開發的項目。他的名字,也曾出現在深圳一個著名的高爾夫俱樂部的董事會名單中。

來自東北吉林的欒氏父子,作為深圳高球圈幕後大佬的關係人,在深圳的商界建立起了廣泛的影響力,並且遊走在中信集團的外圍,成為這塊龐大的金融「珊瑚礁」中覓食的「小丑魚」。

但在去年初,隨着中信集團更換了主事者,一幫「老臣」逐漸隱退,這些「小丑魚」失去了市場,已經在逐步清理。欒氏父子在中信的話語權嚴重削弱,甚至很可能同被追責。直觀表現在,去年,北京中信新城項目公司居然通過訴訟途徑,向欒中傑討要3000萬的欠款。

這也為恆大目前的困局,提供了一個隱秘的註腳。曾經依賴的「金主」,其實也並不穩固。

不過,欒中傑在恆大扮演的角色,卻不僅僅在「金融掮客」這麼簡單的層面。

在恆大地產引入的戰略股東中,有一家叫深圳麒翔的公司,出資50億。這家公司的背後,是一個叫王占江的吉林地產商人,他於2016年在深圳創立樺盛投資集團。在此之前,王占江家族在吉林經營着一個叫大江集團的地產公司,籍籍無名,官司纏身。直到,他遇到了自己的貴人,作為吉林老鄉的欒中傑。

王占江

王占江的「樺盛系」,可以查到近70家關聯企業,大舉佈局到深圳的舊改市場。據王占江自述,已經獲得項目20餘個,土儲一百多萬平米,要知道,這可是在深圳。但幾乎沒人知道,王占江的「樺盛系」,背後站着的其實是欒中傑的「中久系」,以及一個更宏大的中信背景。

恆大與中信合作的400億產業併購基金,最主要的投向,就是收購「樺盛系」的舊改項目,而每一筆收購,都在百億規模以上。比如,107.16億收購深圳多吉投資有限公司,162.81億收購深圳市馨喬實業有限公司。

這是恆大在深圳土儲的一個關鍵來處。這些項目的收購價格是否公允,我們外人並不清楚。恆大甚至無需公告,他們並不在上市公司體系中。

但可以想見的是,王占江以及背後的欒中傑,有中信的資金以及相關背景力量的支持,有恆大的接盤作為套現渠道,他們是深圳舊改市場,最具實力的超級玩家。

通過出售舊改項目給恆大,回籠幾百億的資金,再拿出50億,作為戰略投資成為恆大地產的股東,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恆大A股上市無期,戰投們退出無望。隨着恆大危機的爆發,王占江「樺盛系」這50億戰投資金,還安全嗎?

事實證明,你多慮了。永遠不要低估某些圈層與大佬背後的能量。

我在前不久的文章中提過一句,在寶萬之爭之中,恆大曾經給萬科一記關鍵的助攻,幫助深鐵上位成為萬科第一大股東。如今恆大有難,萬科真的無動於衷嗎?事實上,萬科已經有所行動了,只不過,首先拯救的不是許老闆,而是背後的大佬們。

那家叫作深圳麒翔的公司,其股東層面在今年6月進行了一次變更,「樺盛系」股東已經退出,目前的股東指向一家叫深圳晨耀的投資諮詢公司,關聯自然人王煒、陳丹。沒錯,這個深圳晨耀,其實就是我常提及的萬科影子平台的一員。

所以,我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通過出售恆大地產股權予萬科,「樺盛系」背後的大佬成功在恆大危機爆發之前抽身,而現在,萬科已經是恆大地產的一個事實股東了?這50億戰投以及相關的損失,會算在萬科的頭上嗎?

當然,也可以有另一個版本的解釋。萬科系資本出現在這裏,僅僅是作為「樺盛系」一個債權人的身份,深圳麒翔或許仍由「樺盛系」實際控制。祝九勝治下的萬科財務,有一個龐大的體外影子平台,其實主要做的是一些低調的放貸業務,通過給合作夥伴提供資金,賺取利息。

但無論如何,通過引入萬科,大佬們已經規避了和恆大一起沉船的風險。

這背後,當然也有交換。未來,如果萬科突然獲取大批深圳舊改項目的話,你不要覺得訝異。

浸潤在深圳的欒氏父子,與萬科早有交集。「樺盛系」旗下的舊改項目中,也多見萬科相關公司提供財務支援的痕跡。

欒中傑、欒府興曾經參與創立的前海中證城市發展管理有限公司,還是一個非常著名的PPP平台的創始股東——對,就是我們此前寫過的「前海基礎」。股東里包括中信證券、深圳地鐵、以及前海金控。後來,明天系、萬科及影子平台、萬年系等,均參與進來。這個「前海基礎」,藏着祝九勝從一個財務人員脫穎而出、執掌萬科的密碼。

退潮之後,方知誰在裸泳。而那些掌握着潮水起落方向的人,總能快人一步,更有準備地迎接大浪的淘洗。

這些天,我的腦海里總是閃現《讓子彈飛》裏面的情節。縣長要出城剿匪,黃老爺肯定是要出錢的。黃老爺出了錢,兩大豪紳家族也必須出。最後黃老爺的錢如數歸還,豪紳家的錢五五分成。

縱觀以恆大地產引戰為代表的歷次融資經歷,與恆大關係密切的資本方,總是佔據大頭,細究起來,這些錢,有相當一部分,其實來自於恆大人壽、盛京銀行、恆大金服等關聯平台。當然,也有很多老實人,跟着投了進來。然而,能在今年上半年之前順利抽身的,畢竟還是少數。

回看蘇寧的張老闆,以及眾多上下游合作夥伴們,怎一個慘字了得。

責任編輯: 夏雨荷  來源:拆哪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21/0925/165122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