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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美人嫁給乒乓男神莊則棟,卻被江青攪局婚姻

對於和江青曖昧關係的傳聞,莊則棟一直是予以否認的。他唯一一次澄清,是文革後對原體育報社總編輯說:「我和江青從來沒有單獨在一起過!只有一次,她在小靳莊住所的辦公室養的小麻雀飛了,讓我和劉慶棠抓,江就打了我屁股一下,說:'冠軍,給我抓住它!'」

天才的女藝術家大多命運多舛。有這麼一位鋼琴家,出身民國富商家族,爸爸是康奈爾大學畢業的工程師。她二十歲出頭就得了國際大獎,帶着榮耀和美譽嫁給全國男神世乒賽冠軍,卻被第一夫人江青攪局婚姻。我想古今中外沒有任何一個女藝術家的人生比她的更跌宕起伏。她是我的恩師鮑蕙蕎。

上世紀九十年代一個微冷的初冬,我第一次見到了鮑老師。她穿着深玫瑰粉色的及膝短裙,細高跟鞋,大波浪的黑捲髮披散在肩頭,抱着一摞琴譜從樓外匆匆忙忙地跑進電梯。我在電梯裏望着她的背影,不能相信這已是年近六旬的老人,她是那樣明艷動人,看去只有四十出頭。(事實上因為我當時年紀太小,一直把老師當作四十多歲)

老師家很黑。不是那種陋屋舊室的黑,而是一種奇幻的黑。客廳有整整一面牆的玻璃櫃,上面琳琅滿目地擺滿各式獎盃、獎盤,有金的、銀的、玻璃的、水晶的。壁燈一打,就閃出各色光芒,像夜幕蒼穹中的點點星光。老師穿着深粉色的裙子穿梭其間,如同寒冷冬夜裏傲然綻放的玫瑰,只不過這玫瑰上帶着苦澀的淚滴。

彈琴的美人兒

老師的生活方向似乎從一開始就指向了頂峰。她出生於廣東的一個名門望族。爺爺鮑瞻曠在上海開「新泰洋行」,家住徐匯區的一所花園洋房。爸爸鮑國寶是庚子賠款的留學生,畢業於美國康奈爾大學工程系,是一名水利專家。和所有衣食無虞的富家千金一樣,她選擇了藝術。

和玩兒票的小姐們不同,她聰明敏感富有天分,才華像錐子一樣冒出來。她考上了中央音樂學院,師從名師朱工一。二十出頭,就獲得了國際比賽大獎,一下子出了名。她是那個時代的郎朗李雲迪。獲獎之後,她滿載着全球的美譽歸來,給周恩來和波蘭總理演奏。她既能華麗演繹蕭邦,又能慷慨激昂地奏出《黃河》。她創造力旺盛,情趣高雅,美貌動人,內心寧靜。她秀麗的黑色眼睛有着能摧毀一切的柔情與浪漫,那明亮的眸子半掩着,倘佯着似是慾念又不是慾念的情愫,而靈性又將這情愫沖淡,使她顯得淑靜典雅。這雙黑眼睛引得各國青年才俊競相追逐,也迷住了乒乓冠軍莊則棟。

莊則棟是三連冠的兵乓球世界冠軍,也是開啟「乒乓外交」的關鍵人物。在一次國際比賽中,美國運動員科恩不小心上錯了中國隊的車,那時中美還未建交,全車沒有人敢跟他說話。莊則棟大方地和科恩打招呼,還贈送了他織錦,兩人high聊一路,下車握手時被記者拍了下來,轟動了美國。當時中美關係破冰正需要一個契機,這次握手正好給了抹不開面兒的雙方領導人一個台階,毛主席指示趕緊邀請美國運動員來訪華,轟轟烈烈的「小球帶動大球」就此展開。莊則棟歪打正着地成為中國外交史上有重大貢獻的運動員,受到毛主席周總理的大加讚賞,又被尼克遜總統接見,一時風光無兩。同時他又是個美少男,清秀俊美,眼睛閃閃發亮,常帶陽光般的笑容。他是那個時代千萬少女和師奶的夢中情人,地位堪比當今寧澤濤吳亦凡都教授全力加總的加強版。

這樣一對閃亮的璧人相遇了,那真是一個時代金童玉女的神話。大概相當於今天的貝嫂小貝,離婚前的朱莉皮特吧。兩人在北海留下了合影,北海的清風和明媚的日光將幸福永遠定格在那一時刻。然而嶢嶢(yáo)易折,皎皎易污,過於完美的事物總難長久。鮑老師全面開掛的幸福人生在遇到莊則棟之後悄然而止了。

風暴中的小船

關於那段苦難,最初我是從媽媽嘴裏聽到的。在去鮑老師家上課的前夕,媽媽就異常興奮異常感慨地給我科普那段塵封在歲月里的政治八卦。乒壇冠軍介入了政治,第一夫人和他傳出若有若無的緋聞,女藝術家和乒乓冠軍漸行漸遠……媽媽一面給我講這些,一面千叮萬囑,到了老師家不要亂打聽亂說話。我頻頻點頭牢牢謹記,內心卻總懷揣着那麼一點小希望。希望老師口中能泄露出一點那風雲變幻政治風波的細節。然而終不遂願,學琴幾年,老師隻字未提。

但苦難就像刺穿濃雲射向海面的陽光,總是在不經意的瞬間鑽出來。一次回課我踩踏板時總渾身較勁兒。老師百般糾正無果後,講起自己干農活的往事。她說:「你要學會找巧勁兒。像我們那時候下放勞動。有的人割一個小時麥子就腰酸背痛,我一個人一天刷刷刷割一大片地,也不累。靠的就是巧勁兒。」在我眼裏,老師是北京音樂廳里聚光燈下的演奏家,是一襲黑裙斜靠在三角鋼琴旁的名媛,怎麼會割麥子插秧鏟煤?我把這兩個形象完全聯繫不起來,想像不出這樣一雙撫弄音符的手是怎樣在金黃色的滾滾麥浪中揮舞鐮刀的。

文革前,莊則棟要專心備賽,兩人不能結婚。文革開始後,莊則棟不能打球了,老師不能彈琴了,於是兩人結婚了。決定結婚的時候,莊則棟被定位「黑尖子」,樓道里貼滿了批鬥他的大字報。頂着兩根烏黑大辮子的鋼琴家,揚頭讀着大字報,眼睛閃閃發亮,暗下決心一定在最困難的時候給心上人支持。婚後的她自然受牽連,懷孕期間挺着大肚子沒日沒夜地接受審問。再加上父親、兄姐都有政治問題,老師被下放農場勞動兩年,用彈鋼琴的手插秧苗。不過莊則棟的問題受到周總理的親自過問,又可以打球參賽,不久就在「小球轉動大球」的外交活動中大放異彩,由體育明星躥升成政治新星,引起毛主席的大加讚賞和江青的注意。老師的苦難也因此突如其來地結束了。她不但被調入中央樂團,還能重返舞台。原來這一切是得到了江青的「照顧」。驚訝之餘,老師才得知,原來莊則棟已經走近了「四人幫」。得到江青賞識的他仕途扶搖直上,成了國家體委主任,部級幹部。老師不喜歡丈夫參與政治運動,更不喜歡他跟四人幫和江青攪在一起。可莊則棟則認為跟着江青安全。兩人的關係由此出現了裂痕,隨着政治運動如火如荼地展開,他們的分歧也越來越大。

丈夫平步青雲時卻是妻子最難受的一段時光。得意的丈夫和失意的妻子經常為政見不同吵得不可開交。到第二個孩子出生時,丈夫都沒來陪產,只是在孩子出生後到醫院來轉了一圈。他帶着隨從,擺出長官架子,拿腔拿調,簡直到了侮辱人的程度。從那刻起,妻子的愛開始一點一點死去。

與此同時,江青和莊則棟的風言風語不斷傳了出來。什麼「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江青夜裏打電話」,「莊是面首」等等等等。對於和江青曖昧關係的傳聞,莊則棟一直是予以否認的。他唯一一次澄清,是文革後對原體育報社總編輯說:「我和江青從來沒有單獨在一起過!只有一次,她在小靳莊住所的辦公室養的小麻雀飛了,讓我和劉慶棠抓,江就打了我屁股一下,說:'冠軍,給我抓住它!'」。

緋聞是否屬實,枕邊人最清楚。唐山大地震後,妻子拉着一雙小兒女和三個七旬的老人在地震棚里住了兩個多月,乒乓冠軍沒來看過一眼。當上體育大員的乒乓冠軍,已經連家都不回了。

十年浩劫,夫妻關係降至冰點。

鋼琴救了她的命

更大的苦難在文革結束後到來。四人幫倒台,莊則棟自然成為打倒對象,被隔離審查,而老師又一次受牽連被雪藏。審查期間,不知是出於殘存的愛還是道義,老師常去探望丈夫,送些食物衣服。在這期間,乒乓冠軍以一種暗藏的逼人口氣說些冷漠的話,不斷地提出離婚,鋼琴家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斷然加以拒絕。這種拉鋸戰一直持續到莊則棟1985年被釋放。冠軍動了心思想回歸家庭,老師卻被緋聞和負心男人折磨得心如死灰。緣分打了個時間差,命運無情玩弄着一對璧人。兩人於平靜與無奈中離婚了。

然而丈夫的徹底離開還是令她肝腸寸斷。丈夫回家收拾東西,沉重的木頭箱子在地板上拖得吱吱呀呀地響,像齒輪一樣碾壓在鋼琴家的心上。當門「咣」的一聲關上時,她溫柔的黑眼睛湧出了淚珠,迷濛一片。從那以後,她把恥辱和悲哀連同那依舊沸騰着的熱情一同深埋進心底。

文革結束到離婚前的那段時間,她長期坐冷板凳,不能登台演奏。這對於一個演奏家來說,是藝術生命的終止。父母在那段時間相繼患病、去世。在巨大精神壓力和苦悶感情生活的雙重壓迫下,老師得了甲亢、腎炎,瘦得皮包骨頭,黑色的眼睛變得黃黃的,失去了往昔的光彩。在那段時間,她仍在堅持彈琴,這救了她的命。她忍受着人們惡毒的攻擊謾罵以及種種侮辱,把自己關在中央樂團的小黑屋宿舍里,就是不離開鍵盤。

當歲月終於沖淡了政治的陰影,80年代末,老師終於又能登台演出了。然而命運並沒有就此放過她,苦難仍在她屁股後面窮追猛打。在恢復演出後沒幾年,老師在一次意外中手受了傷,被醫生告知終生不能再彈琴了。剛剛恢復的演奏事業又面臨結束。不過對於經歷了太多磨難的老師來說,這點小事兒已經不算什麼了。這段經歷老師倒是跟我提起來過。我有一陣子怯場很厲害,緊張得手指打滑冒汗,在台上連首完整的曲子都彈不下來。老師就給我講她在雙親去世,自己患甲亢,在監獄醫院樂團來回奔波的日子裏悟出的一個道理。她說:「經歷了那段時間,我後來再遇到事情,就問自己最壞能有多壞。想到最壞情況我也能承受,就不害怕了。所以前幾年我手受傷也沒有很慌張。我想那就一個手彈,教學生唄。結果恰巧碰到一個中醫大夫,給按摩了半年,好了。以後你比賽前緊張時也試着問問自己最壞有多壞?然後你就會發現你什麼都不害怕了。」

離婚後的老師獨自拉扯着一雙小兒女,一邊彈琴,一邊賺錢,生活得很是不容易。她在九十年代初花掉全部積蓄送兒子去東歐留學。為了給兒子湊學費,連軍大衣都賣了。目送兒子遠去的背影,摸摸口袋,發現只剩下五塊錢。在我學琴的那幾年老師的生活仍是拮据的,一直住在中央樂團那破舊的老樓里,有時會向學生朋友推銷些安利產品。

後來「鮑蕙蕎鋼琴城」在北京一家接一家地開起來了,老師的經濟狀況大為改善。搬進了高檔漂亮的新式小區。不過厄運還是不放過老師,在前幾年她得了癌症,這一次她幾乎是笑着抗癌了。她積極地放療化療,同時還在寫書,講座,擔任大賽評委,完全忽視死神的叩門。癌症就這樣被她擊退了,老師又活躍在藝術界,出國訪問,演出教學,忙得不亦樂乎。

藝術家的慈悲心腸

老師的人生像駛過風暴漩渦而沒有散架的小破船,終於在晚年駛向了廣闊寧靜的大海。

老師的晚年全面開掛。她出書、演奏、教學,開鋼琴城。她積極投身鋼琴教育事業中,不但啟蒙了大批琴童,也為中國培養了一批青年鋼琴家。老師待學生極好。鮑老師不是我的啟蒙老師。我的啟蒙老師非常嚴厲,經常罵哭學生。我總是帶着恐懼心理去回課。學琴五年,鮑老師卻從來沒罵過我一句。但她要求卻極高,一個音一個音地摳,用柔柔細細的聲音不厭其煩地說着再來一次,直到她滿意為止。那是另一種嚴厲,溫柔的嚴厲,敦和的苛刻,比罵人更可怕,令我不敢有一絲懈怠。老師養着一隻黑貓,神情高傲,姿態優雅,體型苗條,由於長期受音樂薰陶,也練就了一副好耳朵。學生彈得難聽,她就煩躁地撓沙發;彈得好聽,她就蜷在鋼琴上的枱燈旁眯縫着眼睛聽到入迷。這隻貓比老師還令我緊張。幾年下來,我由一個資質平庸厭惡鋼琴的孩子成長為一個熱愛音樂頻頻獲獎的少年。在老師的引領下,我從一個只知莫扎特海頓車爾尼巴赫的考級傻子,變成了一個理解Rubato(彈性節奏)浪漫主義和德彪西的業餘樂手。老師帶我登上了一座高峰,讓我看到了奇幻的美景。

每次在我後面上課的是個海南來的考音樂學院的小男孩兒。他家裏很困難,男孩兒平時在老師開的鋼琴城練琴,餓了就泡方便麵吃。老師不但免他學費,還收留他和他媽媽住在家裏。周末老師帶他去聽票價昂貴的音樂會。不知是被音樂感染還是被慈心打動,男孩兒總是聽得淚流滿面。後來那個男孩兒考上了中央音樂學院,估計現在已留學海外,成為一名鋼琴家了吧。這名學生應該不是老師資助過的唯一學生。老師心很善,對學生對孩子對小動物,都是能幫就幫,扶危助困。

老師和前夫一家保持着良好關係,逢年過節就和莊則棟以及夫人佐佐木敦子小聚,共享天倫。2013年莊則棟去世,口中念念不忘「前妻,蕙蕎。」彌留之際,他緊緊拉着左左木敦子的手,當旁邊的人問他你拉着誰時,他卻說:「前妻」。人在臨終前,被碾壓進潛意識的愛全部迸發出來。原來這顆漂泊無依的靈魂終其一生都望向女鋼琴家,從未變過。女鋼琴家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撲身向前緊緊拉住冠軍的手,淚如雨下。她聲嘶力竭地呼喚着前夫的名字,直到他的手從自己手中無力地滑落。

莊則棟的兒子莊飆長得跟父親極像。老師看莊飆的眼神總是滿滿的愛。我懷疑老師根本沒有一天停止愛乒乓冠軍。只是出於女人的敏感或是自尊,把這份感情封存起來了。加了鹽,抹了蠟的醬菜一般,但是幾十年以後一開封,那味道濃郁得直嗆人。我猜想,老師對於莊則棟的感情大抵如此。

從文革至今,無論在媒體上,還是私下裏,從沒有見過老師說前夫半個字的壞話。每當記者問起那段婚姻。老師總是用一個極優美的比喻來描述:我的家庭就像一隻小木船,在漩渦裏頭旋旋旋,雖然最終又旋出了水面,但船上的一切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這就是老師對那二十年婚姻的唯一評價。對這個帶給她無窮無盡苦難的男人,這個幾乎毀了她一生的男人,她竟然沒有一個字的抱怨。一個雲淡風輕的比喻把兩人的恩怨塑成了童話。這是一個骨灰級文藝女青年才有的極致優雅。

藝術的本質是什麼?不是炫目的技巧,是慈悲和愛,是奉獻和純真。老師用她的人生她的藝術教會了我這點。

有才華的女子多刻薄,像老師這樣有才華卻寬厚的女性實在不多。她像黑夜裏的星辰,像大海上的女中音詠嘆調,溫柔而深沉。

因為慈悲,老師的晚年生活十分幸福富足。她有了聰慧美麗的第三代,並且繼承了她的衣缽,在學習鋼琴。她桃李滿天下,鋼琴城也辦得紅紅火火。

老師一生大多數的時間黑暗得如同寒冷的冬夜,但她卻像寒夜裏傲然怒放的玫瑰,璀璨奪目。

責任編輯: 葉淨寒  來源:薩蒂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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