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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里很少有窮人 真實原因太深刻

—電視劇里很少有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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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編輯部副主編轉了我一個問題,為什麼今天的電視劇里很少有窮人了?我說消失在電視劇里的其實並不是窮人,而是過次要生活的人。這是一個構造帝國的邏輯,可以展開港一港。

我曾經生活過的小鎮,著名的大運河穿城而過。我自從學會走路起就沿着河邊走,濕鞋不濕身。九十年代內河水運還算繁榮,若干南來北往的船隻逡巡於此。這些船不僅僅是運輸工具,同時也是若干家庭的載體,這些家庭被岸上人稱為‌‌「船家人‌‌」,社會地位比較低下。這些船裝着水泥、鋼筋、木材、糧油,拉着黑煙,在柴油發動機的巨大鼓譟聲中慢條斯理地行進,在緊接而來大修高速公路的浪潮中逐漸銷聲匿跡。

那時候,我還並不清楚這條航道的歷史。往後慢慢理解,在接近五百年的時間中,這個人造物維繫着明清帝國的形態。運河的一端連接着首都,一端連接着錢糧中心,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帝國。在這個結構中,運河兩端的人過一種主要生活,運河中間的人可以過一種次要生活。從皇帝老兒的視角看,遠離運河流域的人,只要不無事生非,有跟沒有實在是差別不大。

今天方塊字電視劇正好起着類似的功能,成為時代精神的運河。這條運河一頭連接着以京滬深為代表的繁榮都市,一頭連接着廣大農村以及城鄉結合部地區每個家庭的遙控器,向過着次要生活的人們展示如何過一種主要生活。

這條運河的修築者,是繁榮都市的主要生活的書寫者和表演者們——也就是編劇和演員。在他們成名以前,他們很有可能是住在繁華都市的閣樓與地下室裏面。然而,這並不妨礙這些人一天寫出一萬字,歌頌偉大的主要生活。

比較典型的是我們敬愛的郭小四,他來自於遠東大陸次要生活的中心城市——自貢。他對主要生活的認識是一個不斷升級的過程,他在自貢的時候認為主要生活就是班尼路,他去到桑海以後,主要生活就升級到了PRADA,並深以班尼路為恥。而此後,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向城鄉結合部女青年們展示PRADA才能代表主要生活——這一偉大要義。

再比如說,大概兩年前差不多這個時候,桑海一個女作(第一聲)家抱怨當時價值一千萬的房子下水道損壞而物業又不作為,發出了不可思議的友邦驚詫:這可是在桑海呀!我們可是排名前百分之五的桑海精英,怎麼可以發生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很顯然,主要生活的設計者們並沒有對這類雞零狗碎的事情做好預期的安排,這一點也不符合‌‌「我們桑海的價值觀‌‌」。

基於當代方塊字世界電視劇作者們的出身共性及階級路徑,他們所展示的當代生活具有這樣的階級共性,即進一步定義:只有主要生活才是真正的當代生活,你們這些過不上主要生活的人統統都是因為自己不行。只有投身於積極進取過主要生活的大潮,你們這些人才算不枉此生。

在這種共識下,主要生活最好能夠一塵不染,最好能夠充分展示‌‌「我們桑海的價值觀‌‌」。即,在主要生活里,每個人都似乎能有廉價的體面。

你明明是來自小鎮的矮窮矬,但你在電視劇里同樣來自小鎮的對應物卻是白富美。你明明在閔行或者順義的哪個銀行櫃枱搬磚,你在電視劇里的對應物是陸家嘴或者金融街某個寫字樓俯視着宇宙燈火的投資家。你明明住着春夏秋冬不見光的地下室,但你在電視劇里的對應物卻是明亮的小公寓。你明明拿着一萬塊一個月的工資,但你卻住在一個類似於新天地的地方——這種事情其實也有,只不過我們敬愛的編劇幫你們省略了包養你的某個小老闆的存在。

然後這些次要生活的從業者,在這條運河的承載之下,紛紛搖身一變,成為主要生活的追求者,或者假裝過一種主要生活。

而作為追求主要生活的一項福利,雞零狗碎的事情,‌‌「不符合我們桑海價值觀‌‌」的事情,那只能屬於繼續從事次要生活的人們。在影視行業的對應物即是對次要生活的污名化。《奮鬥》的劇情只能發生在偉大的都城,你們小地方怎麼配我們偉大的熱血青年奮鬥呢?但凡與縣城、小鎮或者城鄉結合部相關的作品,涵蓋幾個類型:扶貧項目展示片、黑白文藝片、倫理片、犯罪紀錄片。配合知乎上的經典提問‌‌「農村有多恐怖?‌‌」‌‌「不拼爹,我在人情社會還有出路嗎?‌‌」‌‌「如何看待……‌‌」觀眾們再次發出我們所熟悉的友邦驚詫:天吶,居然可以這麼落後,這也太野蠻了叭……出一趟桑海,跟出趟國基本上沒區別了……

這就是我們方塊字當代電視劇的邏輯,這就是為什麼當代電視劇里找不到窮人。這是一門汲取的藝術,主要生活要對次要生活進行充分動員和哄騙,為自己提供源源不斷的資本和燃料。這些電視劇有個統一的名稱:我們桑海的價值觀。

責任編輯: 趙亮軒  來源:理咚葆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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