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歲的攝影師李啟航想過自己的作品會紅，但沒想到會這麼紅。更令他意外的是，68歲的奶奶會成為抖音網友競相追捧的「高級臉」模特。自從開始學習攝影，奶奶就是李啟航最重要的拍攝對象，大大小小的相機里，他為奶奶留下了一萬多張影像記錄。
最先走紅的是一條名為《我的奶奶》的抖音。老太太留齊耳短髮、穿紅色毛衣，站在天台上時，沒隱藏皮膚上的每一條紋路。視頻獲得超過26萬點讚，有網友說「美從來不問出處」，夸奶奶是從高定秀場走出來的人，也有人夸李啟航構圖、配色都很精妙，真實又高級。
回顧那次拍攝的靈感，李啟航至今覺得那是一個神奇的瞬間——因為恰是從意識到「奶奶很酷」的時刻開始，他發現家庭影像不僅是一種記錄，也可以是一種藝術表達。於是，當更多年輕人離家遠行時，李啟航開啟了另一種溫情脈脈的回歸。
以下是他的自述：
「那一秒擊中了我」
奶奶穿紅毛衣的照片是元旦過後拍的。那天天氣很好，奶奶在天台曬了菜乾，我上去給她幫忙。她走在前面，我走在後面，然後我透過V字型的樓梯去看她時，突然覺得她的姿勢很帥。那種感覺很微妙，就像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做攝影的人對視覺敏感，那個當下我就有強烈的創作衝動。
我從小和奶奶感情很好，被爸媽帶去東莞上小學前，我一直和爺爺奶奶、曾祖母生活在廣東懷集縣農村。記憶中，南方永遠是安靜的夏天，一到晚上，奶奶就會幫我扇扇子散熱、講故事。月亮比較亮的時候，她會將蓆子鋪在陽台上，然後我們就在那裏看着天空聊天。當時講過什麼，我都不記得了，但我一直記得那種感覺：月亮將夜色襯成了冷色調，而我們周圍又是溫暖的。
後來我去東莞上小學，每次寒暑假回來，奶奶都會幫我做酸豆角、酸蘿蔔這些土特產，然後帶我去摘山果吃。奶奶種了一輩子地，也喜歡這種簡單、質樸的農村生活。我從廣東科學技術職業學院畢業後，在懷集縣縣城工作，時常回去看她，她總說想要回鄉下——我初一那年因學籍問題回老家讀初中，全家搬到了鎮上。鎮子不大，但奶奶還是覺得吵。她想回老家種花種菜，有一個比較閒暇的狀態，不用考慮太多物質的東西，也不用跟很多人交流。所以我後來在抖音里說，要陪奶奶去過她想要的生活，就是這個意思。
奶奶穿紅毛衣的視頻受到出乎意料的關注後，很快又有了氣球系列的靈感。
氣球嚮往天空，是一個象徵自由的東西，我想無論是老人還是年輕女孩，都能和它碰撞出火花。我先定了這個道具，一天我從鎮上騎摩托車去鄉下，突然在一個蔬菜基地的分揀中心旁，看到了一堵黃色的牆。我立馬覺得氣球能用上了。
我和奶奶說，不要覺得我在拍她，要覺得是我的眼睛在看她。有時我會給她示範動作，有時我會誇她走路帶風、逗她笑。總之，這首先是一種陪伴，其次才是拍照。
奶奶知道這些照片會被發在抖音上，所以一開始她有些羞澀、不自信，但我跟她說她現在這種從容、淡定的特質是很多人沒有的，這本身就值得自信。奶奶被我說服了，後來拍草帽、小紅花系列就都很順利。
我和奶奶在抖音受到了很多讚美，但最令我開心的還是有人說他被治癒了，受到了鼓舞，還有人說要去做自己熱愛的事、愛想愛的人，以後不能再猶豫了。
「為什麼不去過一種更自由的創作生活呢」
我決定去做自己熱愛的事、愛想愛的人，源於2019年11月的一次旅行。當時在川西，我以為自己體質好，一定不會高反，沒想到在亞丁的牛奶海風景區，我頭痛突然加劇，四肢無力到一步都走不動。我瞬間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開始回憶以前美好的事：想做的藝術創作還沒完成、想照顧的人還沒好好去珍惜……一幕幕在腦子裏閃過，後來回到廣東，我確實有了很大的轉變。
我感覺到了某種召喚。那時我在縣城一個以玫瑰為主題的景區工作，每天除了給不同品種的玫瑰拍照，就是看書。馮唐的小詩《可遇不可求的事》對我影響很大。「後海有樹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時此刻的雲，二十來歲的你。」我心想，是啊，我現在就二十多歲，為什麼不去過一種更自由的創作生活呢？
喜歡上攝影是高中的事，啟蒙來自高一同桌。她是美術生，一次我在她QQ空間看到了她的作品，花花草草和家裏的老人，我第一眼就被震撼了：這麼亂的場景怎麼可以拍出這麼高級的畫面？我一頭扎進了攝影的世界，看教材和大師作品，並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觀念：我不想要太多後期，我看到什麼，作品就呈現什麼；相比於純粹的紀實攝影或藝術攝影，我更想做兩者的結合，既符合記錄的欲望，又能抒發內心天馬行空的感覺。
3月24日，我在抖音上傳的那個奶奶和游泳圈的視頻走的就是這種中間道路：游泳圈很平常，但當它與天空結合，就能產生人在天際遨遊的效果，另外游泳圈多數時候與年輕模特聯繫在一起，所以拍奶奶，也會有不同的張力。
這條視頻獲得了超過119萬贊，音樂人常石磊都給我留言「奶奶的愛」，還添了四個比心的手勢。所以我想，美沒有明確的標準，每個女性身上的東西都是無形的，它與長相、年齡都沒關係，關鍵就在於如何發掘並如何通過令人愉悅的方式將這種美傳遞出去。
「每個家庭都應該擁有屬於自己的愛的影像」
抖音上的成功確實給我帶來了一些商業拍攝的邀請，但我只接受了那一次手機的合作。去年12月，我決定不再接受不在我原先的創作計劃里的拍攝任務，在抖音上我也堅持這一點：只分享基礎攝影見解，謝絕私人約拍。所以走紅以後，我和奶奶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今天早上起床後，我們便去鄉下整理瓦片，一直到中午。
我們原先的想法是改造農田裏的院子，然後搬回去住。無奈修整了兩個多月，最後發現村里通不了網，於是我只能又住回了鎮上。奶奶現在時不時去村里住幾天，她喜歡干農活，哪天不下地，她就渾身不自在。她和爺爺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他注重穿着、享受，但她不是，我想奶奶在鏡頭裏呈現出的那種固執與自我，也是在與爺爺長期的碰撞中形成的。
奶奶雖然只念到小學二年級，沒有太豐富的人生經歷，但她懂得理解別人。
去年夏天，我剛辭職回來時，鄰居們會問她：「你孫子在做什麼？整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奶奶每次都會幫我辯護：「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你不要再去說他。」
奶奶就是這樣的人，外表冷靜，內心和藹、有自己的主意。成為我鏡頭裏的「模特」後，她變得更願意嘗試新鮮事物了。她以前不玩手機，也不常看電視，要麼獨自在田裏幹活，要麼就是默默地弄糧食給雞吃，總之就是一個比較孤獨的狀態。我現在時常陪伴她，發現她有了細微的變化。比如她現在出門見親戚朋友，總會先挑一下衣服，搭配好了再出去。她對美有了新的理解，而我現在正在幫她實現這種美。
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是給奶奶辦一個攝影展，一是她值得，二是我不知道她哪天會離開，我哪天會離開。正如我在抖音簡介中說的「每個家庭都應該擁有屬於自己的愛的影像」，沒有記錄就沒有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