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鈎沉 > 正文

匈奴帝國的沒落

作者:

公元前126年,數騎人馬自匈奴境內風馳電掣進入漢境。這並非匈奴前來扣邊劫掠的人馬,為首者乃軍臣單于的太子于丹。軍臣單于去世,本應繼承單于位的于丹卻在慘烈的權力爭奪戰中敗給了叔叔左谷蠡王伊稚斜。于丹於是投降漢朝,被漢武帝封為涉安侯,數月後去世。

軍臣單于去世,匈奴內亂,太子于丹降漢,伊稚斜自立單于,這是漢匈關係史上的關鍵時刻。這以後,匈奴和漢之間的強弱之勢轉換,匈奴由盛轉衰,而漢則如利刃出鞘,所向披靡。

由盛轉衰的草原霸主

遊牧民族為何都具有掠奪性,為何要入掠定居的農耕民族?普遍的觀點是,遊牧民族因為所生存的地域自然環境惡劣,生產勞動無法滿足生活所需,在飢餓的趨使下,必須對周邊國家進行掠奪。對於生活在蒙古高原的匈奴人來說,他們對中原王朝的劫掠,主要以掠奪家畜和百姓為目標。

不過,也有學者研究認為,匈奴對周邊國家發動軍事進攻,包括對中原地區的劫掠還有強烈的政治目的。冒頓殺父奪位後,滅東胡、擊月氏,侵入燕代之地;老上單于繼位後,對月氏國進行了毀滅性的打擊,甚至斬下月氏王的頭顱作為飲器;軍臣單于繼位後不久便組織了對漢王朝的大規模寇掠……

所以說,匈奴發動與周邊國家的戰爭,特別是劫掠中原,不僅僅是為了掠奪生產生活物資和人口,還有確立新任單于政治、軍事權威的目的。

了解了匈奴南下劫掠的政治目的,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何漢文帝一朝是匈奴南下犯境最為頻密、規模也最為浩大的時期。漢文帝在位的二十三年,匈奴單于兩度更迭。老上單于時期,曾率領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兵鋒直逼長安城。以後數年,匈奴每年南下扣邊,殺略人民甚眾,雲中、遼東最甚,每年都有上萬人被殺被虜。而軍臣單于繼位後,也曾將六萬騎入掠上郡、雲中。

漢文帝之時的漢王朝,經歷了高祖時期掃滅異姓諸侯王的戰亂,經歷了呂后死後諸呂與功臣集團的鬥爭,政局才剛剛穩定,國家漸趨步入正軌,國力尚未恢復壯大,還沒有力量與強大的匈奴汗國正面對抗。這個時候,漢朝對匈奴完全處於被動防守和採用和親維持和平的局面中。

所謂「攻者一點,防者千里」。漢朝與匈奴之間的邊境線綿長,而匈奴雖然單于為君長,卻依舊是鬆散的部落聯盟形態的國家,單于的權威並不能絕對約束手下大大小小的部落酋長。比如,在漢文帝繼位不久,匈奴右賢王便南下犯境。後來,冒頓單于還專門就此事寫了封國書給漢文帝,表示自己就右賢王背約犯境之事,對右賢王進行了懲罰。

被動防守與和親並不能讓漢匈兩國達成真正睦領友好的雙邊關係,儘管在漢景帝時代,匈奴沒再大規模入掠。但匈奴單于位一旦有所更迭,匈奴再度大規模犯境便是遲早的事。所幸,經過幾十年的休養生息,漢朝的國力蒸蒸日上。彼長此消,匈奴卻在走向沒落。

如果匈奴民族和匈奴汗國今天仍舊存在,那麼,在他們的歷史記憶中,伊稚斜單于也許是最無能窩囊的一個。因為,正是在伊稚斜時期,匈奴在漠南、河西、漠北全面敗退,大片土地被漢軍征服,損失了大量的人口、牛羊。但其實,匈奴漸趨衰落早在軍臣單于時代便開始了。

軍臣單于在位時間三十五年,歷經文景武三朝。漢初之時,因為高祖劉邦致力於掃滅異姓諸侯王,很多漢朝的功臣將領為求自保,紛紛投降匈奴。然而,在漢文帝執政末期和漢景帝時代,這些投降匈奴的漢將的子孫又紛紛歸漢。例如韓王信之子韓頹當和侄子韓嬰在文帝十四年降漢。景帝時期,《史記》記載有兩名匈奴王降漢,《資治通鑑》的記載為六人,《漢書》則說有七人。無論確切的數字是多少,匈奴在軍臣單于時期,有匈奴王率眾降漢是不爭的事實。

由此,我們可以推斷,匈奴的內部一定出現了問題,導致貴族將領紛紛叛離。及至軍臣單于去世,太子于丹竟不能順利繼承單于位,反被伊稚斜擊敗南逃。

一個高層權力鬥爭不斷的國家,國力勢必大大削弱。一組數字即能證明曾經不可一世的草原霸主匈奴已經由盛轉衰:冒頓單于時期,冒頓曾將四十萬騎將漢高祖劉邦圍困於平城白登山;老上單于時南下扣邊,也組織了十四萬騎之多,是白登之圍後匈奴最大規模的一次扣邊行動;而軍臣單于南下,史載只有六萬騎。

在軍臣單于執政的後期,漢武帝登上了歷史舞台,這是中國歷史上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在漢初七十年,面對強悍的匈奴鐵騎,漢王朝一直處於被動防守、屈辱求和的狀態中。如今,文景時期積累下來的社會財富和雄厚國力成為了漢武帝反擊匈奴的堅強後盾。漢武帝蓄勢待發,漢匈之間的戰爭已不可避免。

匈奴的伊稚斜時代

伊稚斜肯定不是一個蠢材。

相對中原王朝實行的嚴格的嫡長子繼承制來說,匈奴單于位的繼承更趨向於叢林法則。冒頓當年即是殺父奪位,以後兩任單于雖然都是父死子繼,實現了權力的順利交接。但到伊稚斜時,他有能力在兄長軍臣單于去世後奪取單于位,擊敗太子于丹,得到匈奴大多數貴族首領的認可和擁戴,說明他一定是一個有着相當軍事影響力和政治號召力的實權派人物。

然而,伊稚斜在其自立為匈奴單于後的七年中,卻每每被漢軍痛擊,一次一次地慘敗,直至帶領匈奴逃遁至漠北,從此漠南不復再有匈奴王庭。

漢朝對匈奴的反擊始於軍臣單于時代。

公元前133年,漢武帝策劃馬邑之謀,派遣三十萬人馬埋伏於馬邑附近的山谷中,試圖誘捕軍臣單于。

馬邑之謀無疑是一次失敗的軍事行動。漢朝三十萬大軍不僅無功而返,更單方面撕毀了漢匈之間的和約,打破了兩國十餘年沒有大的戰事發生的局面。同時,漢武帝顯然沒有為馬邑之謀失敗後的局面謀劃周全。從公元前133年到公元前129年漢朝取得對匈戰爭首次勝利——龍城大捷之前,被激怒的匈奴不斷南下扣邊,殺掠吏民,而漢朝則回到了被動防守的狀態中。

不過,從龍城大捷開始,漢軍便一路高歌猛進:收復河南地、兩戰漠南、河西會戰、決戰漠北……伴隨着衛青、霍去病等軍事將領的成長,漢軍在反擊匈奴的戰爭中無往不勝。

從公元前129年的龍城大捷到公元前119年的決戰漠北,十年間幾乎所有的戰役都由衛青、霍去病領銜。所以,當《史記》《漢書》告訴我們,衛青一生七伐匈奴,殺虜匈奴五萬餘;霍去病一生六伐匈奴,殺虜匈奴十一萬餘,我們可以由此計算匈奴在這十年間在戰場上直接損失的人口應該有接近二十萬人。對這個即便在極盛時期也只有一百五十萬到二百萬人口的國家來說,這是一個無法承受的巨大損失。

雄踞蒙古高原的大漠蒼狼,如雄鷹一樣敏銳和迅猛的匈奴人,為何突然被他們曾經輕視的只能俯首耕田的漢人擊敗,而且敗得那麼徹底,那麼不可挽回?

國家實力。打仗打的是國力,比較匈奴和漢的國力,我們發現,匈奴在冒頓時期國力達到極盛,號稱有控弦之士三十萬,疆域東達遼東、西逾蔥嶺、北抵貝加爾湖、南侵河套,人口在一百五十萬到兩百萬之間。到伊稚斜時期,這些數據不會有擴大,只可能減少。而反觀漢王朝,經過了七十年的休養生息,整個國家出現了「京師之錢累百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腐敗不可食」的極之繁榮富庶的局面。在漢武帝初年,漢王朝的人口超過三千萬,是匈奴人口近二十倍。在人口是最重要生產和戰略資源的古代社會,這意味着漢朝國力遠遠超過匈奴。

戰略戰術。除了首戰馬邑之謀求功心切,缺乏必要的戰術協調和戰略佈局外,從取得龍城大捷的關市之戰到決戰漠北,漢武帝及其軍事智囊團都表現出了高超的戰略眼光和精準的戰術運用。

關市之戰,雖然出擊的四路漢軍只有衛青取得了龍城大捷,卻是漢朝的第一次勝利,打破了匈奴不可戰勝的神話,對樹立軍隊的自信心非常重要;收復河南地,不僅解除了匈奴對長安的直接威脅,將漢王朝的北部防線推移至黃河沿岸,也讓單于在漠南的王庭直接曝露在漢軍的攻擊下;兩戰漠南,沉重打擊匈奴右賢王部的同時,大大削弱了伊稚斜自身的實力;河西會戰,霍去病兩戰河西走廊,迫使河西匈奴軍降漢,從此,河西走廊被納入漢王朝的版圖,打開通往西域之路;決戰漠北,匈奴僅此一戰便損失人口十萬,從此龜縮於漠北,二十餘年不敢再度南下。

在這些重大的戰役中,漢軍主動出擊尋殲匈奴,所採取的長途奔襲、迂迴包抄的戰術往往讓匈奴出其不意,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伊稚斜時代的匈奴在漢軍的打擊下,表現出來的完全是被動挨打的狀態。七十年來,他們習慣了漢軍苦守要塞城障;習慣了自己如風一樣突然而至,劫掠之後,在漢軍的大部隊集結趕到前迅速遁走。當漢軍的行動速度比自己還快還凌厲時,匈奴人完全被打懵了。

武器裝備。匈奴的武器裝備一直都遠遠落後於漢王朝。漢軍不僅有鐵製的強弓硬弩,鐵製的鎧甲盾牌,到漢武帝時代鐵製的長約一米的環首馬刀已經大量裝備騎兵部隊。這種環首長鐵刀單面開刃,厚脊,非常適於馬上劈砍。

匈奴較之漢,其優勢在馬匹。漢初,高祖遭遇白登之圍時,史載冒頓出動了四十萬騎,而這個時候的漢王朝,皇室僅有「廄馬百餘匹」。於是,漢初七十年,西漢王朝致力於發展馬政。到了漢武帝時代,僅邊郡六牧師苑令所領三十六所牧場就蓄養軍馬四十萬匹。

在絕對數量上,漢軍的馬匹也許還是比不過匈奴。但漢軍的軍馬皆由馬廄餵養,營養均衡,在決戰漠北前,甚至用人吃的粟米來餵養,馬匹的質量極高。而匈奴的馬匹一般在草原上自由放養,冬春之時,因為缺乏草料,馬匹會顯得瘦弱。所以,漢軍出擊匈奴大多選擇在春季。

單兵素質。西漢之時,實行的是普遍兵役制度,所有身體條件符合的適齡男丁都需要為國家服一定時間的兵役,這時的漢軍單兵素質並不高,更兼「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難與生長在馬背上的匈奴匹敵。而漢初的騎兵還不能獨立作戰,主要是配合車兵、步兵。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匈奴人眼中的漢人是一群只能俯首耕田,而無法騎馬戰鬥的人。漢武帝時在普遍兵役制上輔之以募兵制,招募了大量體魄強健、騎射技能高超、有勇有謀的兵卒,很多充當常備軍,往往父死子代,成為職業軍人。

所以,當匈奴人進入伊稚斜時代,他們較之七十年前的冒頓時代並沒有任何進步。而漢軍卻已經煥然一新,武器裝備精良、單兵素質高超讓漢軍在對外戰爭中,往往能做到以一敵五。

伊稚斜時代的匈奴已經全面落後於漢王朝。

大國爭霸戰

漢武帝時代的漢匈戰爭,確切地說,這是一場大國爭霸戰。漢與匈奴之間爭奪的,不是國家和民族的生存權,而是對彼此和世界格局的主導權。

公元前133年到公元前119年,這十四年是漢匈戰爭史上最重要的時期。期間,漢王朝有着明確的戰略目標和精準的戰術運用,更湧現出了一大批傑出的軍事將領。戰爭以漢王朝的全面勝利,和匈奴的徹底潰敗作結。

此後二十年,漢匈之間保持了難得的和平。

漢王朝終於從一個用女人和財帛換取和平的軟弱大國,變成了「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強國。只可惜,集權最大的問題就是權力不受制約,漢匈戰爭的勝利並沒有給漢王朝帶來夢寐以求的安寧和平。

在漢匈戰爭中找到了自信的漢武帝發動了征服四夷的規模浩大的持續戰爭。在其執政的半個世紀中,史載有用兵的年份就有三十多年。到了晚年,為了讓匈奴單于對自己俯首稱臣,他再度頻繁發動對匈奴的大規模戰爭。

此時的漢軍出擊匈奴,再不是過去漠南、河西與漢境相接之地,而是需要穿越莽莽大漠戈壁,於遼闊草原中尋殲匈奴軍隊。往往還沒找到敵人,就渴死、餓死、病死、累死無數。

所以,漢武帝晚年,數次出擊匈奴不是無功而返,就是大敗而歸。比如:趙破奴兩萬精銳騎兵部隊被匈奴軍隊包圍,最後,趙破奴被俘,全軍投降匈奴;李陵五千步卒於浚稽山遭遇匈奴主力,全軍覆沒,李陵投降匈奴;李廣利七萬漢軍兵敗燕然山,自己投降匈奴……

這些戰役不僅讓出征的漢軍傷亡慘重,更加重社會負擔,激化社會矛盾,讓西漢王朝走向了「海內虛耗」「戶口減半」的悲慘境地之中。

反觀漢武帝晚年的匈奴,他們採取了在漠南之戰中俘虜的漢軍前將軍趙信的策略,放棄漠南,在漠北建立王庭,以避免漢軍的攻擊。對進擊的漢軍則採取敵進我退、敵疲我擾,敵退我打的戰術,數度予漢軍以重創。

不過,歷史顯然沒有再給匈奴人機會。這個時候的匈奴已不復再對漢王朝形成致命的威脅,更因為天災和內部權力的爭奪,曾經自稱「天之驕子」的匈奴終於走向了分裂和敗亡,直至最後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略有刪改)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共識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21/0331/157507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