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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勞模的歷史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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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四清社教運動中,山西臨猗縣抓出了一個大典型,一個飼養員,他叫王傳河。他餵牲口餵得好,官方宣傳他精心餵養,牲口滾瓜溜圓。他一心為集體,把自家房子當了馬房等等。

要說餵牲口,縣裏那時也不是數他好。但其他人不會宣講,當典型,要會講話,一般農民沒個見識,人一多,就不會講話了。王傳河閱歷廣,知道需要說什麼,應該說什麼。那時都講學習毛主席著作,用毛澤東思想指導幹什麼。王傳河當然說自己是用毛澤東思想指導餵牲口。他會說,講壇一站幾個小時不斷頭,很快,王傳河就成了學習毛著的英模代表。《山西日報》多次報道他的先進事跡,各種代表會議,王傳河出頭露臉。在山西,他當然比不上陳永貴、申紀蘭等人,可在晉南,他的名字也是叫很響的。

「文革」中毛澤東號召向各級走資派奪權,臨猗縣也組成了奪權指揮部,奪了縣委縣政府的權。新生的革命委員會成立,組織領導班子,王傳河就成為農民代表,進了領導班子。他是縣革委副主任,農代會主席。

這個時候,有一派群眾翻出王傳河的歷史問題——抗戰期間他在中條山當過土匪。土匪打家劫舍,流竄作案,當地老百姓非常憎恨。王傳河的土匪歷史被抖落出來,當然很不光彩。按照當時審乾的標準,這樣的人當然沒有條件進班子,做領導。但是,當時的地區縣裏主政人不這麼看。作為農民代表,王傳河有一定號召力。王傳河既然已經效忠新班子,為我所用,地區和縣裏就千方百計遮掩王傳河的過去,把歷史問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承認也罷,為當土匪辯解也罷,反正是要說明,王傳河沒有問題。

王傳河的幸運,非常發人深思。這突出表現在,只要為我所用,歷史問題,現實問題,都不是問題。權力會動用力量,強力包容王傳河,強力為王傳河洗雪,把王傳河打扮成一個乾乾淨淨潔白無瑕的好人。當然,有一些小瑕疵,也會以瑕不掩瑜為由繼續為王傳河喝彩。

政治正確和個人品質,有聯繫也有區別。品德當然會影響政治抉擇,但是一旦政治抉擇方向明確,不論哪一面大旗之下,還是喜歡召喚品德高尚志向高潔的人士。相形之下,政治正確可以燦爛耀眼於一時,倒是個人品質更恆久更可靠一些。國共內戰時期,儘管雙方政治訴求不同,雙方的隊伍里,都不乏光明磊落忠心耿耿的志士。倒是那些反覆無常,頻繁投機,不斷倒戈反水,一生反覆轉向似乎負負得正的人,很為人們鄙視。他們反覆改換面孔,也說明了當時的「政治正確」是非常靠不住的。

在以往的政治運動中,我們曾經多次批判過道德的「抽象繼承論」。事後倒是越來越多的人們明白了,道德確有它超越時代,超越階級,超越黨派的屬性。道德的核心是善惡。不論哪個時代,總歸還是忠誠、厚道、崇高、勇敢、克己、仁愛、勤勞、節儉、禮貌、謙遜、悲憫、同情、貞潔、自省等高尚品行為人們所推崇,而投機攀附,蠅營狗苟,奸詐怯懦,脅肩諂笑,巧言令色,吹牛撒謊,總歸為人所不齒。休謨說:德性的本性,「它是心靈的一種令每一個考慮和靜觀它的人感到愉快和稱許的品質。」如果分明眾人冷眼相向,偏偏硬要說自己光榮美麗,這個,距離道德的普適性已經很遠了。

一個人只要心裏潛伏着噁心惡行,總會有一個時間引爆,從而導致冠冕堂皇的「政治正確」成為笑柄。王傳河的土匪歷史,上級死保住了。不久後大規模武鬥爆發,晉南地區組織了跨區域的武鬥隊伍,圍剿另一派群眾。王傳河擔任了「晉南八縣武裝捍衛紅色政權司令部」總司令。圍剿、拷打這些場面,他並不陌生。暴力血腥,好勇鬥狠種種匪氣又一次沾上了他,終於毀了他。這一支武鬥隊伍打打殺殺,製造多起血案。「文革」結束以後追查,這當然是王傳河人生履歷的又一大污點。從此他蝸居鄉下,再沒被任用。

王傳河晚年,在鄉村鬱鬱而終。他的經歷,令人嘆息,也令人引以為戒。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南方都市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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