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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大師」當了一年網紅 終於崩潰了

5月22日,沈巍在自己的快手號上發表了一封「致網親的公開信」,宣佈無限期停播。 「由於網絡暴力的存在,尤其從去年九月以來,各種質疑此起彼伏,令我身心疲憊,備受凌辱,心如刀割。迫不得已做此決定,可能停播一周,可能一年,也可能是永久。」

當了一年零兩個月「網紅」之後,曾被稱為「流浪大師」的沈巍退網了。

5月22日,沈巍在自己的快手號上發表了一封「致網親的公開信」,宣佈無限期停播。

「由於網絡暴力的存在,尤其從去年九月以來,各種質疑此起彼伏,令我身心疲憊,備受凌辱,心如刀割。迫不得已做此決定,可能停播一周,可能一年,也可能是永久。」

去年3月,沈巍作為「流浪大師」在網絡爆火,無數主播靠拍他講歷史、文學漲粉賺錢,他在浦東的臨時居所每天被圍得水泄不通。

許多人告訴沈巍,與其讓別人蹭流量,不如自己抓住直播的機會。

於是,在這一年時間裏,沈巍從街頭拾荒的流浪漢,搖身一變成了網紅文化主播,也從原本的一頭烏髮,愁成了兩鬢斑白。

宣佈退網的同時,沈巍刪光了自己頻道此前幾乎所有的視頻,關閉快手私信,停用手機,謝絕所有粉絲探望。此時他的快手粉絲數停留在139.5萬。

就在上周,沈巍通過網絡解釋了自己的道歉聲明,也接受媒體採訪,詳細剖析了自己一年多網紅生涯的心路歷程。

靠着視頻直播和各種商業活動,沈巍坦言自己的確賺到了錢,但每天前呼後擁、繁忙的工作安排,讓他完全沒有了自由,連看報紙的時間都沒有,還要承受着各種造謠、揣測。

「以前肉體在流浪,每天睡得很安穩。現在肉體不流浪,心卻開始流浪了。」

登上網絡直播的大船

去年3月之前,沈巍還是一個在上海高科西路周圍徘徊的流浪漢,居無定所,每天撿垃圾為生。

他在那裏呆了十幾年,周圍的居民和其他拾荒者、環衛工都很熟悉他,知道他「滿肚子知識」。因為寫得一手好字,附近的小商販還會請他寫寫招牌。

3月初,有好事者來和沈巍「閒聊」,把他談《左傳》和稻盛和夫的視頻傳到了直播平台上,沈巍一下子紅了。

抖音快手的主播們聞風而至,他被冠上了「流浪大師」的稱號,在直播里談《論語》《了凡四訓》,爆火的視頻一個接一個。

沈巍的臨時居所門口每天都圍得水泄不通,許多人來蹭他流量賣貨,有人來請他答疑解惑,甚至還有人來求婚、尋親。

一場狂歡開始了。

在無數人的慫恿下,沈巍半推半就登上了網絡直播的大船。

他當時沒有身份證,就聯絡了自己當警察的弟弟,想讓他幫忙註冊直播賬號,弟弟卻說直播都是騙人的,別信;然後他又想讓妹妹幫忙,也被拒絕。

實在沒辦法,沈巍找了朋友用身份證幫他申請了抖音賬號。他剃髮刮須,換上乾淨衣服,試水播了三次反響都不錯,但賬號忽然就被關停。

官方給出的理由是認證身份不符,後來他們才知道是有其他主播舉報。

此時,一個重要人物劉小飛出現了。劉小飛是個在新疆做玉石生意的商人,通過沈巍身邊人認識了他,開門見山就跟沈巍說自己是來找他帶貨的,還坦言自己曾經做過錯事、「幾進宮」。這樣的坦誠和江湖氣反而贏得了沈巍的信任。

在沈巍自己的身份證辦下來後,精通電商的劉小飛順勢幫着他註冊了快手賬號,正式開始了直播事業。

跑遍全國帶貨、做文化導遊

有了劉小飛的資助,沈巍開始在高級賓館安營紮寨。第一晚剛進房間,劉小飛就要下跪拜師,沈巍開了個玩笑,「師fu有兩種寫法,一個是『傅』,一個是『父』,你要哪個?」

沒想到劉小飛二話沒說,端茶認了乾爹。對於從小缺乏父愛的沈巍而言,他格外看重這段天上掉下來的父子情,但這也成了他日後一大心結。

劉小飛和沈巍

在「乾兒子」幫助下,沈巍很快掌握了直播的技巧,知道如何和觀眾互動。他去了東方明珠等上海地標直播,沒幾天就賺了5萬塊打賞。這時候沈巍真正認識到,這一行的確很賺錢。

之後的時間裏,沈巍跟着劉小飛回過新疆,還受到各路金主邀請,去過廣東、浙江、江蘇、四川、湖南、陝西。有時幫人帶貨,很多時間也在各地的博物館、名人故居等文化景點,給粉絲做導遊。

在這樣的文化場景里,沈巍發揮出了自己全部的能量,歷史名人的作品、典故、軼事信手捏來。沈巍還經常遇到粉絲求字、求畫,他也會認真塗上幾筆。

沈巍每到一處,都有當地「網親」宴請接風,幾十人包下好幾桌,輪番敬酒表達對大師的愛意,場面十分熱鬧。

在此期間,沈巍也享受着和「乾兒子」相處的時光,體會到了久違的親情,甚至有過在新疆買房安定的念頭。

雖然不斷有網友扒出劉小飛的前科,有人還說自己買他的玉石被騙,但對沈巍來說這些都不是大事。

對親情的渴望仍是一場空

兩人真正的裂痕,發生在劉小飛瞞着沈巍交了新女友之後。雖然劉小飛供他吃喝住宿,給他買衣服,但沈巍還是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小飛的人生之外,為此他們吵過幾次。

沈巍漸漸意識到,所謂的父子情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兩人的縫隙越來越大,終於在去年9月分道揚鑣。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沈巍的手機屏保還是劉小飛的一張直播截圖。沈巍曾說,這段父子情是他網紅生涯最大的收穫,他也永遠當劉小飛是自己兒子。

但隨着時間流逝,到了如今退網再接受媒體採訪時,他對這段往事卻閉口不提了。

沈巍對於親情的渴望,來自家庭的缺失。他的父親是個遠洋海員,脾氣暴躁,小時候對他非打即罵。作為家中長子,沈巍和母親的感情也很淡。

26歲時,沈巍被分配進了某區審計局工作,因為從小就有勤儉的習慣,沈巍在單位會把垃圾桶里的廢紙收集起來再利用。這一怪異的行為,被單位領導視為「有病」,給他放了長假回家「休息休息」。

父母也早就受夠了家中滿是垃圾之苦,連哄帶騙把沈巍帶去了精神病院。一上樓,背後的鐵門關上,護工強行按住沈巍給他穿上病號服。他回頭看,父母格外平靜地看着他,走下樓去了。

沈巍被醫生認定為精神分裂症,連平日裏他最親的外婆都疏遠他,罵他精神病。一次在家門口和別人發生衝突,外婆上去拉住別人,指指自己太陽穴,「你們別跟他搞了,他這裏有問題的。」

這讓沈巍對於「家」的幻想徹底破滅了。

沈巍反反覆覆住院治療,最後借吃小外甥滿月酒的機會,他逃出精神病院就再沒有回去報到,開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涯。家裏人也懶得再管他。

那是1993年,沈巍就這樣,從26歲開始拾荒、流浪,從公園長椅睡到綠化帶、橋洞,每天從撿來的廢品里翻書看報,餓了就吃垃圾桶里挑出來的食物,一直過了26年。

今年沈巍53歲,在他看來,這段流浪歲月,才是真正快樂、自由的時光。

月入數萬,代價卻很「慘痛」

沈巍把自己的這次退網稱為「殉網」,就和殉情、殉道一樣,讓自己的消失行為成為一個標本,讓世人認清互聯網的亂象。

在這一年時間裏,沈巍賺到了多少錢?

「加上我前二十多年的積蓄,也就200萬。在上海灘,我這個年紀的人都能拿得出這麼多,而且我還沒有房子。」

沈巍說,自己每次直播最多一兩萬人看,每個月也就賺個幾萬塊錢。但付出的代價卻比想像當中慘痛得多。

去年十月,沈巍和助理大寶受邀去陝西,在西安博物館帶粉絲遊覽、解說。回到賓館,他還要準備第二天在線直播「沈言課堂」,講的是《論語》。

團隊給他做了一個動畫的背景投在賓館房間電視上,讓他站在前面直播。第二天早上,助理說:「有很多『網親』給你提意見,說你最近直播里文化的內容太少了。」

疲憊不堪的沈巍忍不住發了火,「少的原因是什麼?我現在獨立的時間有多少?在西安,我從早到晚身邊圍滿了人,連看一張報紙的時間都沒有。」

沈巍說,自己第一步就走錯了,「這快手平台是我誤打誤撞進去的,我從來沒有說自己要主動追求什麼。」

發完火,沈巍出門吃早餐去,卻遲遲沒有回來。助理一行開車出去找,原來他躲在路邊一家舊書店裏翻書。

在被找到前,沈巍一個人坐在西安街邊的長椅上,只想獨自靜一靜。但很快就被路人認出,還有當地粉絲聞訊趕來找他合影。

沈巍除了苦笑着滿足他們的要求,沒有別的辦法。

「我有了恐懼感,怕說錯話了」

留鬍子其實是沈巍最討厭的事,但因為團隊說鬍子是他的標籤,颳了「網親」們就不認識他了,他只能被迫留着。

理短了頭髮,沈巍看上去乾淨許多,但兩鬢的白髮卻日生夜長。退網後,他接受採訪時感慨地說,一年前,自己可還是一頭烏髮。

在網絡的聚光燈下,沈巍沒有了絲毫自由,每天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自己的一舉一動還要受到網民的指指點點。

他以母親節舉例,自己如果不回去看媽媽,網民們就說他不孝;回去看了,還被說成作秀、演戲。

「我到她家看她,以前都是和她先說一聲,她就下來。那個樓對我來說是傷心的地方,所以一般我不太上去的。現在不行,我必須主動上去,到她邊上,這才算我去看她,否則就變成她下來看我了。」

沈巍說,自己現在有了恐懼感,怕說錯話了。

有人偷偷把他打電話的樣子拍下來,做成視頻發到網上,配文說流浪大師在「分贓」;他和別人的微信對話,被截圖放到了網上,遭到百般解讀、臆想。

這些都讓他非常生氣,「這是我們私下的對話,本來就不該公開,私下裏我不可能每個字都力求準確,就很容易被曲解。」

有粉絲向沈巍求字求畫,他婉拒說自己只是喜愛書法,會畫兩筆,遠遠不是書法家、畫家,東西拿不出手的。

結果對方就生氣了,說沈巍「瞧不起他」。

退網後,沈巍的世界一下子清靜了。

他說做這個決定一點都不艱難,「因為跟他們辯解沒用,反而你不發聲音了,人家也不來針對你了。」

至於失落,沈巍也承認的確有,「原來一無所有,你的心情很平靜,反而得到了再失去,就會有失落感。」

「就像你從來沒有買過彩票,有一次你買了一張,當你獲知它中了500萬,但這張彩票已經被你丟掉了,會更痛。」

責任編輯: 秦瑞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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