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外戴口罩的男子（圖片來源：NICOLAS ASFOURI/ AFP）
最近看到一個故事。小區給封了，出門必須有通行證。主人公出小區買菜時，發現門崗員是一個平時給人縫褲腳的女人。主人公平日經常在女人那兒縫縫褲腳改改衣領什麼的，兩人挺熟。女人一直挺和藹，甚至有點兒謙卑。但是那天卻繃着一張公事公辦的臉，利用權力刁難主人公，明明剛剛查看了人家的通行證，三十分鐘後人家兩手大包小包拎滿了東西回來時，還正色要求人家再次出示。
這段時間，過度防疫的視更是頻頻頻曝光。
一個老人獨自一人在自家門前曬太陽，周圍沒什麼人，因為沒戴口罩被抓走押到車上，要被隔離15天；一個人在空無一人的公路上，因為沒戴口罩，被一群穿制服和沒穿制服的人強行摁倒在地，儘管我看不到他有任何反抗；十幾個未帶口罩的人被一根鏈子連成一排，繩之以法，遊街示眾；一家三口在家打麻將，被防疫人員扇了耳光，砸了麻將桌……
不要說什麼你們是在執法，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們是在打着防疫的旗號任意侵害他人的權益，你們的野蠻操作、粗暴執法已經超越了法制的底線。
很多人可能會說，中國人素質太低。其實，這不僅僅是素質的低下，它反射出的更是人格的扭曲。
人沒有生下來就人格扭曲的，這一點，我相信不論是認為性本善還是性本惡的人都會同意。那麼我不禁要問，扭曲的人格是怎麼形成的呢？為什麼中國有這麼多人格扭曲的人？
想來想去，我覺得社會的不公、權力的濫用和法律的不健全難辭其咎。在中華大地上，有多少農民工流血流汗卻拿不到工資？有多少小人物備受欺凌卻申告無門？這些人，他們心裏會不會被憤懣甚至仇恨所填塞？會不會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揚眉吐氣，報復那些欺凌者，甚至報復社會？
生而為人，每個人天生就有人格尊嚴不受侵犯的需求，有不受侮辱的需求。當人們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人格受到了侮辱和傷害，卻又沒有正常的渠道發泄甚至反擊的時候，心裏就會埋下委屈甚至仇恨的種子，扭曲的人格就在這一次次的受侮辱被傷害、一次次地被不公正的過程中形成。
我非常反對顧客就是上帝這種提法，對顧客無原則的順從和逆來順受，必然是以犧牲服務人員的人格和尊嚴為代價的。
記得前些年，中國有些航空公司要求服務一等艙的空乘人員對顧客實行「跪式服務」。上海某家政公司也要求保姆「跪式服務」，即保姆在第一次上門時，要向僱主雙膝跪下「以示誠心」。此後，在需要體現「主從關係」的場合，保姆也得跪下進行服務，上身保持弓形，眼睛不得直視僱主，還得面帶微笑。有些人解釋說，這種服務只是想讓顧客體驗到被尊重的感覺。
難道為了讓一些人體驗到被尊重的感覺，就一定要把另一些人的尊嚴一腳踩在腳下嗎？難道一些人的高貴一定要以另一些人的屈辱換取嗎？
試想一下，當一個空乘跪在地上為客人斟茶倒水的時候，她是不是會有一種把水潑到客人臉上的衝動？如果這個客人還是個孩子，她除了有把水潑到他的臉上，是不是還有恨不得把他一把從座位上扯下來的衝動？我是一定會有的！可是為了那份工作我又必須得忍着。我們再想一想，我天天這樣忍着，忍着，多年以後，我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回答這個問題，真的不需要我們有太多的想像力。
再講一個我經歷的故事。多年前，有一次我跟幾個熟人在參餐館吃飯，其中一個熟人還帶了自己的小女兒。點菜的時候，我們中的一個人對服務員小姐態度傲慢無禮，話語傷人。但是大家都知道，在中國，餐廳的服務小姐對顧客的刁難訓斥一般都是逆來順受，罵不還口的。飯後大家聊天的時候我去洗手間，碰見那位服務小姐正在罵在餐廳亂跑的熟人的小女兒：屁娃兒，滾開！
弱小者只有在更加弱小的人身上找到發泄口，找回自己的勝利。
阿Q的故事寫於一百年前，然而一百年來，阿Q的精神依然代代相傳。
我覺得，衡量一個社會是否健康，標準之一是看這個社會有多少人格扭曲的公民。
在瑞士生活了幾十年，雖然我也說不上多喜歡瑞士，但是這個國家至少有一點我很欣賞，那就是對人最起碼的尊重。因為這最起碼的尊重，在瑞士，哪怕是從事最底層職業的人也會有作為一個人的最起碼的自信、自尊和自重，我在他們身上看不到謙卑。
還是回到疫情。我在微信里不止一次看到，有些人故意在電梯摁鈕和車們把手上吐口水，通過摁鈕和把手傳播病毒。網上對這些人罵聲一片，罵他們不配為人，罵他們是惡魔。
不過我們想沒想過，他們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惡魔呀，他們可能也曾經是良民，在他們從良民走向惡魔的路途中，他們經歷了些什麼？他們是否經歷過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望？是否曾飽受屈辱？他們的身後是不是有着一本本的心酸史？
那些野蠻執法的警察和臨時帶上了紅袖箍的防疫人員們，我不知道你們是否也有一本本心酸史，但是，冤冤相報何時了。現在，當你們將一記記老拳砸向沒帶口罩的人們的身上的時候，當你們一邊大聲地呵斥那些被五花大綁遊街示眾的人，身體裏一邊快活地高聲怪笑的時候，請相信，現在正在遭受你們凌辱的人可能就是下一個向你們的車門吐口水的人，就是撕下你的口罩直接吐到你臉上的人。
我們要時時記住，每一個受凌辱受迫害的人，身體裏都盤旋着一條毒蛇。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