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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鏡頭下的西藏文革:從中國各地進藏的紅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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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對大陸紅衛兵最大的印象就是來煽動。煽動,嚯,那個煽動力量之強,舞蹈,音樂,然後演講,宣傳隊,長征是宣傳隊。做這種事的多。你要說他們在行動上付諸於實踐,最明顯的是揪「走資派」,煽動一批人把當官的一個個整下來,當時沒得哪個敢整當權派,他們敢。

那麼,在拉薩的人們是怎麼講述從中國各地進藏「鼓動」文革的紅衛兵呢?在我於2006年出版的《殺劫》和《西藏記憶》這兩本書中,記錄了以下的採訪和對話。

之一,2001年訪問文革中任新華社西藏分社的記者巴尚(化名)時的一些相關記錄:

「西藏文革和大陸文革差不多,只是時間上有不同,西藏總是要跟得晚一些。儘管分成兩派,但中央文革的指示無論大陸還是西藏的兩派都要遵守,都要跟形勢。但是對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如何理解,各有各的看法。有一派認為,要把所有的當權派都打倒,政府機關癱瘓,然後由他們自己上台掌權,這樣才叫革命路線。另外一派則認為不然,要搞清楚當權派中的問題,該打倒的打倒,沒有問題的仍然應該保留,不一定要徹底換班。

「當時中央對西藏文革的狀況不是管不了,但分成兩派以後,互相各說各的,在這種情況下,中央表態,兩派都是造反派,兩派都是革命者,沒有什麼根本的矛盾,應該坐下來好好談,應該聯合。中央一直主張聯合,周恩來對此好像專門有過指示,要聯合起來一致針對走資派。但恰恰是在走資派的問題上,兩派無法聯合起來,各有看法。因此走資派當中即使有什麼問題,只要他傾向哪個派,哪個派就會保護他,不摘他的烏紗帽,而另一派就會揪住不放,所以無法統一和聯合。當時大陸的紅衛兵起主要作用,本地的紅衛兵是跟着他們跑的。來了多少大陸紅衛兵我不清楚,不過我記得到我們單位奪權的有益希單增和『北航紅旗』一個姓胡的紅衛兵。這人很囂張。文革以後,北京航空學院還給我來過信,要了解這人的情況,但我沒有提供。姓胡這人相當囂張,竟然要奪新華社(中共官方最大的通訊社,在各省、自治區都有分社)的權,說權力應該歸造反派(指的是『造總』),我一看氣氛不對頭,當即就退出了會場。

「益希單增那時候就挺紅的,他是首都紅衛兵的一個頭頭。咸陽來的紅衛兵(指西藏民院的紅衛兵)幾乎是清一色的『大聯指』,像人大的秘書長巴桑洛布也是一個頭頭。但益希單增的身份我弄不清楚,後來他好像又變成『大聯指』的了。大陸紅衛兵當中藏族其實不少。」

之二:2001年訪問拉薩軍分區政委才旺歐珠,與他的相關對話:

唯色(以下簡稱「唯」):當時你在西藏軍區聯絡處邊防科,常常要去邊防第一線,那麼,邊防上有沒有搞文革呢?

才旺歐珠(以下簡稱「才」):沒有。當時中央有規定,西藏有二十五個邊境縣不准搞文化大革命。不過有串聯的人到這些縣去,可能是想發動吧,但真正的、公開的搞起來的沒有。那些來串聯的有紅衛兵,也有兩派,藏族和漢族都有,還有大陸學校的學生。搞是不能搞文革,但這些邊境縣可以響應文革,比如背毛主席的語錄,掛毛主席的畫像,連馬的頭上都掛一個用布扎的毛主席語錄。

唯:邊境上的地方黨政機關沒有癱瘓嗎?「當權派」沒有被衝擊嗎?

才:沒有,基本上沒有。當時說了是不准搞的,所以還是基本上保持原樣。與其他地方相比,這些邊境縣的「當權派」輕鬆多了。

之三,2002年訪問文革時曾是「紅衛兵破四舊成果展覽辦公室」工作人員的葉星生,與他的相關對話:

唯色(以下簡稱「唯」):那時候大陸來的紅衛兵多不多?

葉星生(以下簡稱「葉」):多,多。就是大陸小姑娘來的特別多。

唯:他們是「破四舊」之前來的,還是「破四舊」之後來的?

葉:串聯嘛,都是那段時間來的。我記得最清楚的是益希單增,他經常手裏拿一根皮帶,穿一身軍裝,他長得又魁梧,那個樣子很兇狠的。他說一不二,每天早晨喝一杯鹽開水就到我們家來。那時候我很崇拜他,因為我聽說他是從中央美院來的。

唯:他是個頭兒嗎?

葉:他是頭兒,是串聯小組的頭兒,我感覺。

唯:那他畫不畫?

葉:基本不畫。有一次他畫牆壁都沒有畫好。他是學美術理論的,不學繪畫。

唯:大陸紅衛兵當中來得最多的是哪裏的呢?

葉:我看,那時候最明顯的是西安的「紅造司」,好像就是這個名字,「紅色造反司令部」。還有「紅色造反總隊」還是「紅色風暴」,我記不清楚名字了,反正是西藏民院的。也有北京的,主要是北航。那時候造反派的內部也是矛盾多得很,各個派別又不一樣。但我們最崇拜的是北航的,因為是從北京來的嘛。我覺得北京的紅衛兵當中漢族多,西藏民院的是藏族多。而藏族當中,我記得最積極的是話劇團的那批。他們參加的是「造總」。他們編各種歌舞,跳得很好看。

唯:拉薩紅衛兵跟大陸紅衛兵有沒有矛盾呢?

葉:我想一想。我總覺得整個感覺還是被北京的紅衛兵牽着走,因為他們總是打着啥子北京最新消息、中央最新指示的旗幟,拉薩哪裏曉得這些哦,到處煽風點火的,所以總是感到他們的信息最快。

唯:「破四舊」時,北京紅衛兵在不在?

葉:我想一下……「破四舊」是斷斷續續的,實際上整個文革時期一直不斷地在「破四舊」。當然「破四舊」基本上集中在文革開始階段,到後來重在揪「走資派」。重在一種無形的東西,揪鬥「走資派」,革命「大串聯」,分派,最後就是武鬥了。……

唯:不過還有一點,是不是當時大陸來的紅衛兵很多?是不是這些來串聯的紅衛兵是一路砸的?

葉(沉吟半響):可能……有是有過,但這個現象不明顯。我覺得我對大陸紅衛兵最大的印象就是來煽動。煽動,嚯,那個煽動力量之強,舞蹈,音樂,然後演講,宣傳隊,長征是宣傳隊。做這種事的多。你要說他們在行動上付諸於實踐,最明顯的是揪「走資派」,煽動一批人把當官的一個個整下來,當時沒得哪個敢整當權派,他們敢。至於參與其他事情,我沒有親自見到過,也就不好說。反正無事可干,每個人都跟瘋了似的。而且也不上班了,不干工作了,停產鬧革命,大家都圖好耍嘛。反正都年輕,你要說誰有真知灼見,那個時候這種人太少了,包括我在內都沒得。好在我會畫畫,要不然我也可能多積極的。

之四:2003年訪問文革中在西藏軍區機關工作的軍人久尼(化名)時的一些相關記錄:

「從大陸來了不少紅衛兵,他們帶來的觀念是,凡是當官的就一定要打倒。什麼敢把皇帝拉下馬,都是那樣的勁頭。

「(砸寺院這些都是)紅衛兵乾的有大陸來的紅衛兵,也有當地發展的紅衛兵。要『破四舊』嘛,舊社會遺留的殘渣餘孽都是作為舊的東西來砸爛的,那麼宗教也就不例外了,首當其衝啦。大陸的紅衛兵裏面有漢族,也有藏族。中央民院(設在北京的中央民族學院)和西藏民院(設在陝西咸陽的西藏民族學院)那幫子,跑回來鬧革命,西藏當地的學生也都參與了。所以我說,這是一場席捲全中國的革命。」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自由亞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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