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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遠舉:華為與聯想 民族主義車輪上的正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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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謠言,一旦帶上的愛國義憤的帽子,就不會受到進一步追究。此次針對聯想的謠言,影響如此之大,形成的輿論如此激烈,給聯想品牌造成的影響如此巨大,但即便在高壓打擊造謠的大背景下,造謠者發信道歉之後,事情就此了結,並沒有將被進一步追究的跡象。當下,連一些權威媒體,往往都因為新聞細節上的失真,被民間輿論罵上一句「謠媒」,而此次,不會有任何民間輿論來罵上一罵。

中美貿易爭端中,民族情緒席捲中國輿論。美國「封禁」華為之後,有人稱聯想「率先斷貨」,引發輿論對聯想的猛烈批評。

被激發的民族主義情緒,需要找一個出口與靶子。

首先,這個目標必須是中國的。在以往的所有聲討外國的運動中,都是中國人、中國企業被攻擊,我們聽到的、看到的都是同胞在愛國的名義下被攻擊,被傷害,比如在樂天中購物的中國人,在肯德基中消費的中國人,在家樂福中購物的中國人。

某種程度上,這種行為出於一種直覺:打罵砸中國人是可以的,但外國人是動不得的。這直覺或許源於外國人的自行車很容易被找回來,即便中國的小偷小摸都會明白,外國遊客的錢不那麼好偷。

其次,這個目標還必須要能與華為對標——國際企業、IT行業、知名度等等方面要與華為差不多,於是,聯想成為了這場獵巫的靶子。

這種非理性的情緒無需事實,一旦被選中,所以的細節都會被放到放大鏡下仔細審查,相反,一旦被認定為高尚的,則一切都可原諒。最近,華為海思總裁何庭波在致員工信中首次披露,「所有我們曾經打造的備胎,一夜之間全部轉『正』!」這引發了輿論的狂熱追捧。華為有自己的備胎,但是當時中興被美國禁止之後,華為也沒有拿出自己的備胎,按照民族主義的角度去幫中興。這本無可厚非,也涉及複雜的規則,但是如果這個事發生在聯想身上,則又會是一個大問題。

聯想是一家國際化的企業,為了自己的生存,必須按照國際規則辦事,遵守所在國的法律。這也符合中國政府對企業的要求。但遺憾的是,中國民眾習慣於用一種狹隘的,民族的、道德化的標準去看待企業行為,把商業行為泛道德化。

這種泛道德化的解釋,在當下中國廣泛的存在,在更多更深層次的問題上影響着中國人,甚至影響着國家的走向。

比如,在持這類觀點的人看來,華為是創新的,所以是道德高尚的;聯想走的是貿工技路線,而沒有走自主創新的技工貿路線,所以是不思進取的,道德上有缺陷的;至於中興,沒有核心晶片是對不起祖國,對不起人民;餓了麼、滴滴、淘寶,沒有大國崛起的技術;而製造業有核心科技的則更高尚;華為被美國封鎖,有海思備胎晶片,激發了民族感情,引發狂熱讚揚。

正是在這種氛圍下,各種謠言,一旦帶上的愛國義憤的帽子,就不會受到進一步追究。此次針對聯想的謠言,影響如此之大,形成的輿論如此激烈,給聯想品牌造成的影響如此巨大,但即便在高壓打擊造謠的大背景下,造謠者發信道歉之後,事情就此了結,並沒有將被進一步追究的跡象。當下,連一些權威媒體,往往都因為新聞細節上的失真,被民間輿論罵上一句「謠媒」,而此次,不會有任何民間輿論來罵上一罵。

於是,當民族主義成為一種安全的流量來源之後,則會在自媒體追求點擊數量的機制下,在民間輿論場被急劇放大。一般正規機構媒體,都會保持專業性、客觀性,但是自媒體的自我約束就少得多,為追求流量,甚至會不擇手段。正如此次謠言不被追究一樣,相比其他話題,這種充滿狹隘民族情緒的文章,不但會帶來流量,更重要的是,它是安全的。這種安全,刺激更多的自媒體朝這個方向做文章。之前5G投票、此次所謂提前斷貨,都成為自媒體的爆款集中地,進而導致輿論的極化,在民族主義的車輪上,綁上中國企業。

這並不是愛國,相反這種行為最終會傷害到中國企業,不但傷害聯想,也傷害華為。傷害到中國的創新能力,損害中國利益。可謂站着說話不腰疼,卻綁架了真正的實幹家。

所以,我們看到任正非親自站出來,為這種情緒降溫。

任正非說了很多,他說,如果認為不買華為就是不愛國,那我們孩子就是不愛國,因為他們也用蘋果產品。千萬不能煽情,不能使用民粹主義這種東西。他還說,「我們不會輕易狹隘地排除美國晶片,儘管我們自己的晶片成本低,但我們還是要購買美國的晶片,我們不能孤立於世界,而是要同步成長。」

作為華為的創始人,他首要的出發點,當然是華為本身的利益。他要把華為從那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人的口水與鍵盤中拯救出來。某種程度上,也把中國類似的企業都拯救出來。把中國的創新效率拯救出來。

華為可以做到技術自立,但是技術自立之後,一旦失去上游供應商在政治上的支持,市場禁入就會接踵而來。華為有可能在全球市場上遭遇到更多的禁入限制。當下全球化的技術創新機制是「研發——銷售——利潤——研發」,研發投入與創新力度,離不開市場利潤,而這又和市場規模息息相關。中國市場雖然很大,但國際市場更大。一旦進入國際市場受阻,銷量下降,創新速度就會下降,華為好不容易積累的優勢,就會很快消耗殆盡。

在昨天的談話中,任正非提到了向華為供貨的上游晶片企業,想盡一切辦法向華為供貨,雖然這並不能排除在長期的合作中結下的友誼,但美國企業的出發點其實未必是道德化的,也可能很簡單,就是為了更好看的財務報表,更多的利潤。

但正是這種企業對利潤的追求,打造出了美國世界頂尖的技術創新能力。創新從來都不是依靠道德感召驅動的。以美國為例,二戰之後,在上世紀60年代,在美國爆發了電子技術為基礎的新一輪科學技術革命。這一輪技術創新的飛躍,是依靠市場競爭推動的,是靠企業家追求利潤推動的。仙童公司「八個天才的叛逆」從仙童公司離職之後,枝開葉散,逐漸形成矽谷。那麼他們是為什麼從公司離職了,並不是出於要創新的感召,而是為了利潤為了自身的發展。即便當下美國的軍事科技領先全球,也並非以道德感召企業進行創新,而是建立在雷神、波音、洛克西馬丁等私營軍工企業的競爭之上。

所以,讓企業的歸企業,讓國家的歸國家,把企業從狹隘的民族主義之中解放出來,融入世界,才能最終意義上的促進國家的創新。融入世界的意思,當然不是讓別人按照我們的規則,而是要尊重世界已有的規則,這當然也包括所在國的法律。這一點不管對於華為、中興、還是聯想都是如此。至於國家與國家之間的談判與角力,當然存在,但企業首要的任務是盈利,而國家的角力的目的,正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經濟細胞——企業的發展。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金融時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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