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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人格不死:拒絕為奴 守護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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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林昭就義五十一周年

獄中林昭這樣深刻、明快揭示她的人格態度和生存權利:「作為一個人,我為自己之完整、正直而且乾淨的生活權利——生存權利而鬥爭那永遠是無可非議的!誰也沒有權利對我說:要求生存就必須套上頸鏈而忍受沒身為奴的恥辱。」(林昭十四萬言書第118頁,以下引文只注頁碼)

完整、正直、乾淨,這三個限定符缺一不可,構成現代人格。完整,而不是破碎;正直,而不是歪斜;乾淨,而不是污濁。

這是她的人生宣言,體現她的生命意志、崇高人格和聖潔靈魂。這是孕育林昭精神、性格、氣質、才華的心靈密碼。追求「完整、正直而且乾淨的生活權利」,拒絕「套上頸鏈而忍受沒身為奴」,為這種基本生存權利而鬥爭,決不忍受人格恥辱。這種生命意志和人生信念使她超越平庸、走向崇高。她以此為人生原則,捍衛自己的人格立場,與極權勢力戰鬥到最後一息。

她堅持的這種人類權利、個性尊嚴、精神價值,是人類的生命、心靈的燈塔。這裏凝聚着當代中國民族的一位聖潔女性、智慧女性、英雄女性的人生理念、人格態度和生命追求,凝聚着人類文明、精神創造和人格發展的全部生命密碼。

一個人,不願平庸混世,不願屈膝為奴,希望出類拔萃,渴望精神超越,應當把林昭這句話永遠鐫刻於心靈中。

這句話應當像生命的種子撒向沃野,在人類心中生根發芽,長成無數挺拔的參天大樹。

在二十世紀中國最黑暗的時代,在當代中國文化史上,林昭的出現,是一個振聾發聵的思想、精神、性格奇蹟。她是一道閃電,撕破漫天陰霾;她是命世之才,中國思想史和精神史因為她的出現而劃出一個時代。正如孔子出現在古代中國人格思想和道義文化創立時期,亞里士多德出現在古希臘哲學整合時期,但丁出現在中世紀晚期透露朦朦一線現代文明曙光之際,貝多芬出現在古典樂派與浪漫樂派交替之際,譚嗣同出現在中國政治由帝制向憲制轉型時期,孫中山出現在中國政治由專制向民主風雲激變時期,林昭出現在中國數千年文明急劇墮落和毀滅、中國社會走向亘古未有的全面黑暗和野蠻之際。在這個黑暗時代,她代表着文明的價值、道義的尊嚴、民族的意志、中國的光明。

在極權制度鍛造的精神牢獄和無所不在的刀叢劍戟中,人們驚恐怯懦、低首下心、遞上一紙紙檢討書,爭取作奴、苟活於世,人們爭取「進步」、積極「靠攏」犯罪組織、追着親吻滴血的令牌,人們卑躬屈膝、歌頌黑暗、頌揚惡棍,人們舔痔得車、把恥辱當光榮、賣身以求榮耀。林昭從虎狼獸群中挺身而出,從刀叢暗箭中拍案而起,憤怒抨擊極權、揭露魔鬼、怒斥民賊,以青春的鮮血和嬌艷的生命為人類自由史寫出一部偉大的人格史詩。

理解這部人格史詩,需要走進林昭的人格和心靈世界。從這裏,噴湧出養育靈魂的聖潔清泉。

良心在上、嚴於律己,勇於遵循道義、不計成敗利害,傲然睥睨鄉愿利祿、刁買世譽之輩,這種性格顯示林昭心靈的偉大:

我倒不很害怕被別人罵幾聲該死,只經常心懷惴惴地唯恐到了什麼時候會弄得自己要罵自己該死,存着這樣一份惴惴之心很有好處,它促令我隨時隨地——即使是在最艱難困苦的鬥爭條件之下——嚴以律己,應該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應該說的話一定要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成敗利鈍在所不計。任多少人罵我該死也得,只要我在上帝的真理和人類的道德面前保有一顆經得起審判的「涅而不緇、磨而不磷」的良心!但不應該做的事情就決計不能做,而不應該說的話也絕對不能說!這是無庸贅述的一個問題的兩面!(115)

光風霽月、敞向青天、無所畏懼的性格氣質躍然紙上。數十年的極權體制,使中國成為鄉愿盛

行、奴氣十足的國度,一切都被俗眼監視、報告、挑剔和批判,戰戰兢兢、動輒得咎,幾乎每走一步都要用尺碼量比,人人縮脖聳肩、活得像生怕挨打受罵的奴僕下人。林昭身處此世,高視不顧。

良心和人格是心靈的北極星,對自己的良心和人格負責,經得起「上帝的真理和人類的道德」審判,這種真知、道義、人格態度與古代儒家人格思想「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孟子》「公孫丒上」,意為「叩問良心、正義在我,雖面對千軍萬馬、吾亦勇往直前」),與康德哲學精魂「頭上的星空、心中的道德律」(《實踐理性批判》)共振交鳴。

「應該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應該說的話一定要說」,「不應該做的事情就決計不能做,而不應該說的話也絕對不能說」,成敗利害、在所不計。這種態度基於林昭的良知和人格。那麼,什麼是「應該做的事情」「應該說的話」,什麼是「不應該做的事情」「不應該說的話」?這取決於一個正直人的良知、道德、思想眼光、文明高度和心智判斷力。這種處事態度是對一個人的道義人格的挑戰和考驗。對於生活在極端邪惡的政治生態、社會生態中的當代中國人,這是折磨良心、鞭撻靈魂的大難事,要付出生命代價。別人做不到,林昭做到了,這就是偉人。別人說不出,林昭說出來,這就是英雄。別人內心渾渾噩噩,林昭頭腦深刻透徹,這就是思想家。

正義感、責任感、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性格基質,是她幼年人格教育的一部分:「從自幼所秉承的家教庭訓開始,年青人就是只懂得作為一個人,我必須對自己的所有行為及其後果負責任。」(114)敢做敢當、光明磊落、心靈無所畏懼、行為可質天地,這是君子人格的必然,這是承擔大業的偉人氣質,這種氣質基於人格、信義和勇氣,基於對人類道義的承擔。林昭正是這樣一位英雄女性。她的政治對手、那個獨夫及其門徒皆缺乏這種文明教育和人格基質、沒有勇氣為自己的行為和後果負責。製造「六四屠城」事件的罪人們在紛紛自表清白、試圖洗去手上的血,他們似乎忘記自己當年如何聲色俱厲、揮舞手臂、耀武揚威。這些懦夫們!

林昭的人格態度,純潔尊嚴,大智大勇,富於犧牲和殉道精神。這種人格態度在對待生命、對待戰鬥、對待死亡等一系列重大問題上得到豐富展開:

鬥爭嗎,一息尚存,鬥就是了!死也沒恨!犧牲在早已自許作殉道者的個人來說正好作為鬥爭之一個無比光輝的頂點!是書生之傻氣,非政客之韜略。然而,即此一端,不僅已判清濁甚且在某種程度上已分高下。因為其間存在着感性與理性,天道與人道的差別。(48)

這是英雄人生觀。犧牲於搏擊邪惡的戰鬥,是人生輝煌的頂點。苟活於暴政和庸碌,毫無生命

意義。這是她對生命價值的理解。懷抱這種誓死戰鬥到底的精神態度,林昭稱自己是「不惜殺身盡命決死以抗暴政的自由戰士」(《囚室哀思》)。顯然,一旦投入戰鬥,她絕不會退縮。她從來沒把共產黨的監獄放在眼裏,也從不存幻想能夠活着走出這個監獄,她非常清楚共產黨政權的吃人性。她這種無畏態度基於兩大因素:一、她決不低頭、決不放棄自由理念、決不放棄人格尊嚴,這是她的原則立場。二、她對共產黨的邪惡和毛澤東的暴虐有極其透徹的洞察。

她高揚「書生之傻氣」,冷對「政客之韜略」。書生傻氣,乃知識分子之真誠,大智若愚之童

心,不避利害之道義人格立場。書生傻氣,或曰書生氣,是極權體制七十年來中國世俗社會常常出現的、對那些直面黑暗、講出真話、缺少世故之心的知識分子的嘲笑和譏諷。殊不知正是在這種呆氣、傻氣、書生氣中含蘊着珍貴的精神內核——對真理和真知的執着、對良知和道義的堅執、對人格尊嚴的珍惜以及對謊言的揭露、對邪惡的不容。這呆氣、傻氣、書生氣恰恰是認真、純真、崇高、勇氣之代名詞。這些被世人嘲弄、被極權踐踏的真誠心靈素質第一次被林昭翻過案來,她為這種不與醜惡現實妥協的真誠人格態度洗去塵垢和羞辱。

林昭指出,「書生之傻氣」和「政客之韜略」乃清與濁之分、高與下之分、「感性與理性」之分、「天道與人道」之分。這裏,她使用的感性與理性、天道與人道諸辭有反諷意味:「理性」含世故、狡獪、算計之意,感性則是童心、直覺、真知之同義詞;「人道」含世俗、世情、利益、偏私之意,天道則含聖潔、公正、不計利害之意。這種深刻的道德、人格、生命價值思考和觀念,不僅顯示林昭的政治思想家性格,亦顯示她的道德哲學家思想特色。

來源:縱覽中國

責任編輯: 趙亮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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