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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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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克告訴我,我去進修期間所發生的事。

毛仍為「八大」所做成的各項決議——提倡集體領導、反對個人崇拜、「反冒進」、毛思想不再是中國的指導綱領等——大為震怒。就在我開始去進修班進修,也就是一九五六年十一月中旬,中共八屆二中全會在北京召開時,毛在會上宣佈,一九五七年開展整風運動,一整主觀主義,二整宗派主義,三整官僚主義。

林克說,一九五六年冬天起,毛在家精神抑鬱,整天躺在床上,除大小便外,不起床,甚至吃飯都在床上。毛雖形體衰弱,精神憂抑,他也是在利用這個時機思考下一步的政治行動。

毛在一九五七年二月二十七日發表的一篇演說便是他策略的一部分。毛以國家主席的身分,召開了擴大的最高國務會議。政治局委員、軍事委員會高級幹部、高級政府官員,以及「民主黨派人士」的幾位領導都參加了。毛在此會上嚴厲批評了黨官僚體系,又提出「大鳴大放」號召「民主黨派人士」隨意給共產黨提意見幫助共產黨整風。毛認為社會主義改革已經成功。雖然還是有一小撮反革命分子,但數量太少,構不成威脅。人民內部的矛盾已不再是尖銳敵對、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鑑於「匈牙利事件」的大規模流血事件,內部矛盾問題要用整風的方法,而不是用武力來解決。

共產黨曾有過內部整風運動。毛曾在一九四二年於延安展開整風運動(目的在審查幹部、清除王明勢力)。但這次的整風和延安整風不同之處在,這一次的整風運動不再只是黨內部的事情。這時毛對黨內高級幹部歧見已深,認為共產黨整風,自己整,整不好。因此號召民主黨派人士來批評共產黨。這是毛非常不尋常的一個策略。中國共產黨向來是個體系嚴密,力量強大的排他性組織,非共產黨人士一向不允許向其建言。敢這樣做的人都被打成「反革命」。全中國的善良百姓都深深明白這個道理。

再來,身為知識分子的毛,對知識分子卻存有很大的疑慮。毛在公開言語上,雖然提倡「聯合、利用」知識分子,骨子裏實在並不信任他們。解放後,中共立即展開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在文壇上舉行大規模的批判運動,指導他們與黨站在同一線上。不願接受改造的知識分子便會遭到嚴厲的攻訐。

作家胡風在文藝界的整風中便成為被批鬥的對象。胡風(一九三零年曾任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宣傳部長,解放後,曾任全國政治協商會議常委)一向耿直敢言,曾公開批評毛的獨裁,並對文化部提過不少建言。但他最大膽的言論是在與好友的談話和私人通信中發言。胡的一些朋友將信交到了黨手裏。一九五五年,胡風因做為「胡風反黨集團」的首領而鋃鐺入獄。自此後,知識分子記取胡風的教訓,連在好友間多不說真心話。

因此毛這次鼓勵學術辯論,發動「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是個賭博遊戲。毛認為真正的「反革命」分子數量稀少,而象胡風這樣的異議分子早就噤若寒蟬,其他的知識分子無非是跟着毛的指揮棒,向毛自己認為最需要改造的黨內人士(包括劉少奇鄧小平)和政策進攻。毛自信在這場賭局中,他穩操勝券。

一九五七年二月,毛在擴大的最高國務院會議中說,國家建設中,出現了馬鞍形下降,是共產黨領導的錯誤,也就是毛自己的錯誤。張治中在會中第一個為毛辯護。張治中原是國民黨將領,一九四五年國共和談時的主要談判代表。一九四九年,張在周恩來勸說下投向共產黨,成為共產黨的高級座上客。張說:「我常將主席與蔣介石比較,蔣介石是『天下有罪,朕躬無罪』,毛主席是『天下無罪,罪在朕躬』。這就是區別。共產黨有了錯,自己承認,毛主席又承擔了錯誤的責任,這最使人佩服的了。」

雖然毛大力號召給黨提意見,知識分子仍一再沉默。

於是毛從床上爬起,又站到講台上。一九五七年三月六日到十三日,中共中央召開了中國共產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仍是由高級共黨領導和民主黨派人士參加。毛又重複了二月講話的重點,號召「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鼓勵民主黨派人士打破沉默,直言敢諫。全國報紙轉載了毛的講話,地方工作單位的領導也大力響應毛主席的號召。

剛開始的批評非常溫和而且微不足道。四月底,在一次天安門群眾運動中,第三度號召群眾給黨提意見,幫助黨整風。

民主黨派人士終於展開了熱烈的鳴放運動。

也就是在此時,於五月上旬,我回到了毛的身側。

一天一天的過去,人們給黨提的意見越行尖銳,指出的「錯誤」越來越多。最後甚至涉及到了國家該由什麼人領導的問題。毛沒有想到,民主人士提的意見越來越敏感,攻擊的矛頭逐漸指向毛本人,例如:「共產黨念的這本經,因為大和尚念,小和尚才念」,「國家的領導要由各黨輪流擔任」,「民主黨派要有自己的軍隊」等等,形成了一個時期毛所說的「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局勢。

林克的看法,毛這次是受到重大打擊。他萬萬沒有料到批評的箭頭會轉而指向他本人。毛的本意不是要共產黨政權受到質疑。解放以來,毛對周圍的人的阿諛奉承已習以為常,認為他真正的敵人早就被殲滅或囚禁起來,因此他從未察覺知識分子的不滿竟如此之深。

到一九五七年五月中旬,大鳴大放達到高潮,這是國務院參事室(參事們都是高級民主人士)的鳴放會上,一位姓盧的參事發言中反駁攻擊共產黨的言論。盧的發言沒有在《人民日報》上刊出。當時《人民日報》的總編輯是鄧拓,中共中央宣傳部秘書長胡喬木(我的朋友之一)主管《人民日報》。

毛這步棋估計錯了。最後毛幾乎一天到晚睡在床上,精神憂鬱,患了感冒,把我叫回來。睡眠更加不規律。毛感覺上了民主黨派的「當」,自信心受到極大挫折,因此毛準備狠狠「整」民主人士。

五月十五日,我回一組後沒幾天,毛寫了《事情正在起變化》一信,並在黨內高級幹部間秘密傳閱。整風運動的本質必須立刻改變。毛準備給那些發表猖狂言論的右派分子大大反擊。數天後,地方領導和各級編輯都知悉了毛的反擊計劃,各報繼續刊登了批評黨的「反動言論」和攻擊「右派」的支持共產黨文章。

毛這陣子告訴我,他的意思是要「引蛇出洞」,也就是「讓毒草滋長出來,然後一一鋤之,做為肥料」。知識分子仍在大鳴大放,但黨內領導人皆知,反擊運動即將展開。

毛對我說:「原本想用民主黨派、民主人士的力量,幫助整黨。想不到他們這樣不可靠,最壞是民主同盟,他們是男盜女娼。」毛認為一九五六年二月赫魯曉夫的「反斯大林報告」和秋天的「匈牙利事件」形成全球性的反共風潮。中國許多共產黨幹部和人民都受到影響。毛認為他們是思想糊塗。

毛將胡喬木叫來,臭罵一頓,並說:「沒有能力辦報,就應該辭職,給能辦報的人讓路嘛。」讓胡住到人民日報去,從報紙上反擊「右派」的猖狂進攻,並要新華社社長吳冷西兼人民日報社社長,替換了原社長鄧拓。

一九五七年六月八日,《人民日報》發表了毛寫的《這是為什麼?》,這篇社論顯示鳴放運動的政策就要有大幅度的轉變。文中說:「少數的右派分子正在向共產黨和工人階級的領導權挑戰,甚至公然叫囂,要共產黨『下台』。」毛號召群眾起來反擊右派。

一九五七年六月十九日,毛在二月二十七日擴大的最高國務院會議中所發表的講話,正式刊登在《人民日報》。許多民主人士看了正式出版的毛著《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都大吃一驚,說內容上同一九五六年最高國務會議上的講話完全不同了。

毛在原本的開明講話中提倡大鳴大放,知無不言,「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但在六月十九日這篇修正的文章中,卻提到了原本沒有的「毒草」和「引蛇出洞」。毛還在文中立下了幾點批評限制:一、有利於團結各族人民,而不是分裂人民;二、有利於社會主義改造和社會主義建設,而不是不利於社會主義改造和社會主義建設;三、有助於鞏固人民民主專政,而不是破壞或削弱這個專政;四、有利於鞏固民主集中制、而不是破壞或削弱這個制度;五、有利於鞏固共產黨的領導,而不是擺脫或者削弱這種領導;六、有利於社會主義的國際團結和全世界愛好和平人民的國際團結,而不是有損於這種團結。

知識分子這下覺得上了毛澤東的「當」。毛也知道瀰漫在知識分子間的情緒,毛在《關於》一文正式出版後說:「有人說,你這是搞陰謀,讓我們大鳴大放,現在又來整我們。我說,我是搞陽謀,我叫你幫助黨整風,叫你鳴放,誰叫你反黨,向党進攻奪取政權。我叫你不要這麼鬧,鬧了不好,這是事先打招呼,是陰謀還是陽謀?我們做事都是有言在先,出了安民告示的,你們不聽,硬照你們的資產階級政治綱領辦,怎麼說我搞陰謀。」聽了這一番話後,我終於了解毛是心口不一。原先毛想利用知識分子將他的黨內敵手整一整的策略適得其反。

六月底,通知我準備行裝,隨同毛外出視察,王敬先告訴我說,這次外出時間多久,他也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他不清楚。此時大鳴大放已經結束,反右派運動正要展開。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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