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街頭的流浪者（網絡圖片）
國內生活在北京上海大城市，碰到乞討者，不勝煩惱，總認為這有礙於觀瞻，應屬政府該管的事。國內乞討已成為一種職業，用盡騙蒙，偽詐手段，死纏賴皮，把原本認為由於社會不公引起的同情心，消耗殆盡。到了美國這樣豐裕的國家，在大城市竟然也有乞討者，百思不解，而且在美國不興稱乞丐，因為他們的確很少張口乞討，多數是靜靜坐在那兒。稱謂是Homeless，無家可歸者或叫流浪漢，近來女性有增加趨勢，就叫流浪者。
以前住在郊區，也見不到流浪者，搬入市區後，因為中等城市，見得也不多，偶爾有問你要零錢的，我表示自己沒帶錢包，或裝作不懂英語，也就過去了。正值冬天，到老年中心參加活動，外面冰天雪地，闖進幾個年輕人，30餘歲，衣衫不潔，頭髮凌亂，他們靜靜找個角落沙發，或呆坐，或打瞌睡，有時一起圍桌打牌，很安靜，也不打擾你，到吃飯時，也等候分發。有的在吃飯時走了，或者別處有吃的。我心想，中心管理人員應該阻擋一下，但人家不管，我們怕被偷竊，怕有傳染病，看來多慮了。而我總有些偏見，身強力壯的幹什麼不好，為什麼閒逛着？
我住的是政府貼補的老年公寓，年輕的殘疾人也能住，可以說美國社會最低層了，但各項設施俱全，政府和民間組織福利很到位，我想解決少數流浪者問題應該不難。
慢慢多看了些資抖，好像問題並不簡單。據2011年統計，美國無家可歸者達63萬餘，平均每萬人有21人無家可歸，其中長期的有10餘萬，主要集中在東西幾大城市，東部紐約，華盛頓，波士頓等，西部洛杉磯，三藩市，西雅圖等。近幾年還有增長趨勢，2015年統計，加州有11.4萬，紐約8萬，德州和夏威夷都不少。僅三藩市有流浪者6775人，而市區人口才8.5萬。加州氣候溫和，文化包容，社會豐裕，成了流浪者首選之地。而美國政府，非政府慈善組織，教會，社區等都出人力資金，提供永久和臨時居所，發放食品補助券，免費醫療服務，免費職業培訓等，為什麼流浪者仍有增無減？引人深思。
這種現象是世界性的，歷史上一貫有之，過去貧窮國家有乞討流浪者，認為是很正常的，現代美英法日等發達國家仍有此現象，看來不能一言蔽之。不能想當然是貧富差距造成，或是資本主義的毒瘤。在美國流浪者中青壯年漢子數量占將近一半，這些人把流浪作為生活方式，或稱作「懶」，有國家貧困補助，免費醫療，有所容所留宿與攴食，但有規矩：要按時作息，白天出去找工作或接受培訓，因此一般流浪者停留時間不會太長，1/3的人居留不到一周，60%的人少於一個月。其中相當大部分人是酒精或毒品的癮君子，或是患有精神分裂症，或是在自己經歷中受到過身體或心理創傷，或曾違法坐牢，有不良記錄等等，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故事，但「無奈與悲劇」居多。總之他們與當今社會格格不入，是社會的失意者。
對待社會中這一小部分「不入流」的邊緣群體，一個文明的現代社會應如何對待？首先要尊重他們的生存權，同時要尊重他們選擇的生活方式。美國法律規定，無家可歸者有露宿街頭的權利;羅德州還通過全美首例「無家可歸者權利法案」，禁止歧視這個群體。很難說我們在當今社會體制內的人，在道德上有更大的優越感，去傲慢鄙視他們，他們不是社會的恥辱。
最近讀了本由蘇格拉夫頓Sue Grafton寫的懸疑小說《無人認領 W is for Wasted》2013出版。對於這些偵探懸疑犯罪類小說，我從來不感興趣，離奇曲折的情節，只是為了給平淡無奇的人生造就感能刺激，說不上有何價值。但是小說結尾，對兩位逝去的流浪者的悼詞一段話，使我對作者清醒的理念刮目相看，固然在他小說中這種亮點不多。
「他們流浪於街頭，過着我們大多數人不屑一顧的生活，然而這並非他們的錯誤。我們總是下定決心對流浪者施以援手，改變他們，使他們脫離原有的生活。我們希望他們成為我們中的一員，但是他們並不是。流浪者不需要我們的憐憫，我們更沒有理由對他們投以蔑視的眼光。我們的評頭品足，無論善惡，都是對他們自由意志的剝奪。無論我們心懷救贖的衝動，或是存着蔑視的心思，都是對他們個人自由的無視。他們可以在法律許可範圍內，將自己認為合適的行為付諸實踐，流浪並非低人一等。流浪者群體在大國中建立了自己的小國，但大國和小國不是對立的雙方，為何我們不能和平共處？或許需要救贖的正是我們。流浪者需要尊重，溫飽，安全和陪伴，我們為何難以接受他們的選擇呢？各位現在看到的正是他們的家，他們生活的地方，青草，陽光，棕櫚樹，廣袤的大海，月光，群星，有時會帶來雨水的雲海。他們在這片天空下創造了屬於自己的生活，他們在這裏跨越了生與死的鴻溝，他們安息在大地溫暖的懷抱，雖然他們的墓地沒有標誌，但是大地將記住他們，天空將記住他們，而我們也將從此永誌不忘。」(摘自楊蔚譯文《譯林》2015年第一期)
一個國家對流浪者的生存狀態，反映了這個國家的政治文明程度，而個人對流浪者的態度不也反映自己還是個野蠻人，會要求老年中心的管理員驅趕他們出去，使我羞愧。在現代文明社會中，要容許各個不同人生價值觀共存，美國對流浪者的態度和政策變化，讓我受益匪淺。
中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為反擊美國對中國人權狀況的關注，每年發表《美國人權紀錄》，其中少不了陳述美國大量無家可歸者的現狀，來證實美國人權狀況也很糟糕。殊不知中國還處在美國上世紀20-30年代，驅逐，限制，禁止無家可歸者，以便讓大城市更美好，偽造賞心悅目的市容，還想不到這些邊緣群體生存的需要，更不要說尊重關愛他們了。無知者鬧個大烏龍。中國的乞討流浪群體的生存問題，由於政府與社會關注的缺失，情況更為複雜，這才是中國人權現狀的大污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