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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菊生:為什麼華人精英右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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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困擾我二十多年了。九十年代初駐留美國時,身邊幾乎所有來自大陸中國的精英知識分子都傾向美國的右翼——共和黨,我自己也不例外。記的當年我還曾為老布殊打贏了海灣戰爭、卻在九二年的總統大選中輸給名不見經傳的克林頓而大惑不解,忿忿不平。對這種華人右翼現象那時無暇多想,覺得一切理所當然。後來一位在哈佛大學(哈佛所在地波士頓歷來是左翼民主黨重鎮)教書的朋友告訴我,她的從幼兒園起在美國長大的兒子(前兩年才知道他初中是在大陸讀的)進了美國名校威廉姆斯學院,剛滿十八歲,隨即宣佈自己是一名共和黨人。從此我開始注意這種現象——為什麼華人精英右翼多?相信這種現象在華人精英移民國度都存在。

照理來說,美國的民主黨一向都是美國弱勢群體包括少數族裔和移民的利益代表,就連任何方面都堪稱傑出的猶太族裔,他們也一直都是民主黨的擁躉。六十年代藉助黑人興起的民權運動,猶太族裔堅定地站在黑人和民主黨一邊,出錢出力,在黑人獲得權益的同時,猶太族裔也大獲其利,最終擺脫了原來的尷尬地位,成為美國社會不容小覷的一股政治力量。最近的美國總統大選中的調查也表明,百分之六十一的亞裔支持民主黨。但為什麼同為少數族裔的大陸華人精英卻大都選擇了美國右翼共和黨,甚至是極右翼的「茶黨」,並且幾十年如一日,矢志不移。

這一切也許得從大陸華人精英所攜帶的文化基因中去尋找答案。中國傳統社會是一個金字塔形態,與傳統歐洲不同的是,後者是一個貴族平民型結構,平民不可能進入上層,中國相反。中國社會自隋唐以降,隨着北方遊牧民族的入侵,便不再是一個「門閥士族」主導的社會結構,代之而起的是科舉制度,社會徹底的平民化了。這種制度是在失去貴族後社會需要精英管治的歷史要求下出現的,有它的歷史合理性乃至進步意義。元清兩代統治者雖為異族,但為了維持其對漢人的統治,也延續了這一套制度。這套制度給了平民以一種亦真亦幻的「夢想」——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成為社會精英,只要你努力就能成為「人上人」。於是一架巧妙的金字塔型社會結構就此穩固,並延續至今。制度帶來的社會觀念一經固定,便成了一種文化基因,深植於社會精英的血脈中,與生俱來,一生守候。在這樣的金字塔結構中,社會精英崇拜強者,服膺強權,鄙視貧者,不屑弱者,社會笑貧不笑娼,追求有權(財)有勢,那怕一個窮酸秀才,也身帶三分傲氣,不屑與白丁為伍。今日中國的官場文化正是這種基因作用的最好註腳,整個社會瀰漫着一種爭做「人上人」的氛圍,擠着上車後,便把車下人看做另類,恨不得踹他們一腳。

金字塔型社會就是一個叢林社會,一個前現代社會,金字塔基因就是一種專制基因,一種非現代文化基因。不幸的是,出於種種原因(政治的經濟的),這些攜帶金字塔基因的部分大陸精英,流落到了美國社會。新來乍到,他們不是去努力適應變化了的環境,而是抱殘守闕,痴心不改(其實他們根本改不了)。本來作為美洲大陸的少數族裔,理應將自己放在一個弱勢群體的位置,如同猶太人。猶太族裔無疑是這部分大陸精英最為欽佩(他們從來只欽佩強者富人)的美國社會外來群體,這一群體無論在學術上經濟上乃至智商方面(現在看來包括政治),都在大陸精英之上。然而改不了的就是改不了,這次的美國大選,這部分大陸精英中的極端者為了力挺無厘頭極右翼川普,甚至喊出了「不與黑(人)墨(西哥)穆(斯林)為伍,白人利益就是我們的利益」這樣的口號,儼然將自己當WASP看了。川普成了一塊試金石,把華人右翼打出了原形——骨子裏帶着專制基因的極端主義者。前不久的擁戴川普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上,除了幾個不知趣的華人精英外,幾乎清一色的白人。這種嚴重「錯位」景象真讓人不知作何感言,強大的中國文化金字塔基因使人無語。明明一個弱勢群體,卻將自己看作了社會的強者,政治上傍「大款」。除了慨嘆這類華人精英的丟人現眼外,只能為他們的政治智商之低感到糟心!

細細去觀察這類華人精英,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是,相當多的右翼川粉同時也是大陸制度的「死忠」,他們對中國的極權統治有一種曖昧的好感,時時處處為「出生地」着想(在中國大陸,這類同樣的人被稱作「五毛」)。年輕時若不是出於經濟的考慮,恐怕他們不會來到美國,當年一誤,誤了終生!也有人說某些華人右翼精英吃不起小虧,愛計較,目光短淺……我想這些不算大問題,任何族裔都有。華人精英群體中還有少部分如某些經常動筆有一定影響的文人(名字就不提了),他們在批國內現實政治時,用的都是一套西方左翼的言詞,西方左翼更強調自由民主人權平等這一類概念。然而一個轉身,當面對西方社會乃至國際社會的問題時,他們的右翼嘴臉(金字塔基因起作用了)即刻暴露無遺,甚至比普通的西方右翼更右更極端,仿佛他們祖上八代都是「茶黨」。這種對大陸和國際的兩幅不同面孔有時真讓人不知道他們姓左還是姓右,他們是一群令人同情的雙重人格分子。其實答案也容易找,他們原本就是大陸的「改革補天派」,政治上失意才「逃亡」來到美國,他鄉並不是他們的優先選項。如果當年代表他們那一派的政治勢力成功的話,他們的金字塔基因就可以在大陸大展宏圖了。現在完全是一種不得已,世事弄人啊!主義的後面是利益,任何一種主義都是某種利益的代言人。反全球化反移民反多元文化反政治正確,這類語言在一個白人極右翼嘴裏說出來,尚可理解,因為有他們的利益在其中。你一個黃人新移民說出這樣的話,那是你腦子壞了。林語堂先生有一句話(網上說是他的),大意是一個底層社會的窮人,卻有着統治階級的思維,動物界都找不到這麼奇葩的東西。林先生這番話用在此處挺合適。

我的一位摯友,八十年代中期來到美國,夫婦倆幾十年來都是共和黨的忠實支持者。他們的女兒,本科畢業於普林斯頓,賓大醫學院的醫學博士。2008年女兒為民主黨奧巴馬助選,夫婦倆同聲斥責她「stupid(愚蠢)」,並且苦思不解。數月前我得知此事後,坦率地對他說,你女兒才是一個美國人,你夫婦倆到今天還是中國人。他聽後無語。類似的故事很多。看來要克服和改變與生俱來的金字塔基因,第一代華人精英怕是無能為力了,希望在第二和第三代華人身上,基因變化從娃娃開始,從基礎教育開始,那時的華人才可能知道自己在美國社會的準確定位,並且真正融入美國大熔爐。

(2016年8月16日寫於紐約)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縱覽中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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