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二事件發生時,周恩來曾被國軍扣押過,是一個國軍師長的弟弟將他放走的。這個師長的兄弟便是斯勵。在周恩來率領中共中央特科斬殺顧順章家人時,恰巧斯勵在顧家客廳打牌。當殺了顧順章夫人之後,周恩來問:「客廳里的那些人呢?」趙容陰沉地笑了笑,用手抹了下自己的脖子。本文摘自《周恩來與上海滅門血案》,作者吳基民,台灣一橋出版社出版。
周恩來親自指揮對顧順章的懲處,顧雖逃過紅隊的報復,但其家人及當時在顧家的人員共十多人都被紅隊殺死
夜色凝重。一輛黑色的順風牌小汽車靜悄悄地開到威海衛路西摩路口(今威海路陝西路),然後拐了個彎,在威海衛路802號門口停了下來。這是一條非常僻靜的馬路,距著名的哈同花園不遠,才不過10點鐘,馬路上已經一個行人也沒有了。
車門打開了,跳出了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男子,他便是中央特科紅隊著名的槍手宋再生。他警覺地朝四下張望了一下,見一點動靜也沒有,便伸手打開了汽車後座門,一個身着黑色薄呢大衣、頭戴黑色呢帽的男子跳下車來,他就是周恩來。緊隨其後的是身着西裝的趙容。
周恩來走到802號門口,還沒敲門,門便打開了,周恩來和趙容走了進去,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又一輛汽車開到802號門口,中央特科的吳蘭甫、陳一帆、王德明、洪揚生、李龍章等魚貫閃進了802號。
「我是在同孚路(現石門二路)費國禧律師通訊處,碰到陳養山的,這個地方是特一科和紅隊的一個接頭點,一幢石庫門房子全由我們租下來,紅隊有一些槍支彈藥也藏在二樓的廂房內。陳養山曉得我和顧順章沒有什麼私交,又怕人手不夠,便將我也叫到了清河坊。」洪楊生回憶說。
「陳賡有沒有去?」
「肯定沒有去。現在有些回憶錄寫陳賡參加了刺殺叛徒白鑫、黃弟洪等,其實都是不確切的。陳賡化名王庸在特二科主管情報工作,這是機密中的機密。參加行動的有紅隊,人比較雜。搞情報的怎麼會與搞行動的混在一起呢?其實像這樣的事我本來也不該去的,只不過情況大緊急了……」
這是顧順章的住所,二層樓的新式石庫門房子,剛剛建成不久,房間裏陳設堂皇,一樓客廳擱着成套的紅木家具,牆上掛着任伯年、吳昌碩的畫,一副殷實的生意人的樣子。整幢房子就住着顧順章和他妻子張杏華。這幢房子離紅隊的一個秘密據點威海衛路805號幾乎就隔着一條馬路,萬一發生點什麼事情,對馬路的人也可以來照應一下。但是對馬路的人幾乎很少有人曉得顧順章就住在802號,黨內也只有周恩來,向忠發、趙容、陳賡等少數人才曉得顧順章就住在這兒。
周恩來進了屋,顧順章的小姨子張愛寶迎上前來。他笑容滿面地講:「唔,是周老闆(當時黨內許多人只曉得周恩來叫周少山,又叫伍豪),好幾天沒看到你了,你一向還好?」
周恩來笑了笑回答:「還好。顧太太在什麼地方?」
「在樓上和幾個朋友打牌呢。」張愛寶回答。
周恩來眉頭一皺,不滿地望了望已經在這兒臥底的紅隊員責人王竹友,王竹友聳了聳肩,一臉的無可奈何。
「周老闆,要不要叫杏華下來?」張愛寶問。
「不用了,我上去看她吧。」周恩來回答。
張愛寶幫周恩來脫下大衣掛在衣架上,然後引着周恩來走上樓去。只見樓上小客廳燈光通明,牌洗得嘩啦嘩啦,牌桌邊上坐着四個人:張杏華、斯勵、朱完白和朱完白的妻子,葉小妹正站在張杏華的邊上照料着。
張杏華抬頭發現了周恩來,連忙站起來:「周老闆,好多日子不見了,在哪裏發財?要不要摸上兩圈?」
周恩來寒喧着:「不用了,不用了。」
「周老闆,你是個大忙人,今天找我一定有什麼事吧!」她將張愛寶拉了過來說:「愛寶,你代我摸上幾圈,我陪周老闆說說話。」說罷扭着腰離開了牌桌,將周恩來引進她的臥室……
周恩來含笑朝牌桌上的其他各位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不料正好和斯勵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雙方心裏都暗暗吃了一驚,互相認了出來。
斯勵,黃埔軍校學生,北伐期間在總政治部任秘書,並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的哥哥斯烈便是國民黨二十六軍第二師的師長,「四一二」清黨時下令在寶山路開槍的大劊子手。
除了中央文獻出版社編定的《周恩來傳》外,幾乎所有的外國記者在描寫「四一二」清黨時,都提到周恩來曾被國民黨軍隊扣押過,是一個國民黨師長的弟弟將他放走的。英國作家迪克·威爾遜寫道:「周被捕時,這位師長的兄弟曾是周黃埔時的學生,是他幫助周逃跑的。」這個師長的兄弟便是斯勵。周恩來1957年12月22日在上海回憶道:「一個駐在閘北的國民黨師長叫斯烈,他的弟弟斯勵是黃埔軍校出來的,是我的學生,斯烈就利用這個關係和我們談判……斯烈寫了一封信給我,要我去談一談,我就被騙去了。當時我的副指揮(指顧順章——筆者注)也去了。」這也證明了斯勵當時和周恩來的關係是很密切的。
周恩來心裏暗暗叫苦,他跟着張杏華走進臥室,張杏華輕輕拉上了門,她招呼周恩來在椅子上坐下,然後從床頭櫃的香煙罐里抽出一根紅錫包香煙,畫了根火柴點上後迴轉身來問:「周先生,你叄更半夜親自帶了人來,是不是順章出了什麼事情?」
周恩來望了她一眼反問道:「顧太太,這一段時間你有沒有收到顧先生的信?」
張杏華深深地吸了口煙,哀哀地講:「順章出去,是從來不跟家裏寫信的……」
「那你有沒有聽到過點什麼消息?」周恩來又問,
「沒有呀……周先生,你……」
周恩來沉下臉來,雙目炯炯有神地逼視着她,神色嚴峻地說:「張杏華同志,剛才接到漢口方面送來的秘密報告:顧順章在漢口被捕了。」
「什麼?顧順章被捕了?」張杏華將煙頭一扔,叫了起來。
在門口的王竹友、李龍章立即推門而入。
周恩來朝他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出去。然後站起身來,跨前一步,將張杏華輕輕按在椅子上,又說:「小張,你入黨也已經有好幾年了,你對黨要說實話。」
張杏華點了點頭。
周恩來問:「顧順章這次出去,有沒有給你留過什麼話?」
張杏華回答:「沒有。」
周恩來又問:「那他有過些什麼反常的舉動?」
張杏華緊張起來:「周先生,你問這些幹什麼?是不是顧順章他……」
「是的,他已經叛變了。」周恩來回答。
「真的?」張杏華一下子跳了起來。
周恩來點了點頭。
張杏華這一下反倒鎮定下來,又從香煙罐里取了根煙,點燃後抽了起來。
周恩來也站了起來:「那你打算怎麼辦?」
張杏華輕輕地抖落了一下煙灰,嘆了口氣講:「我是個女人,又沒有多少文化,俗話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能拿些什麼主見?我聽顧順章的。」
周恩來驚訝地望了她一眼,神情非常嚴肅:「張杏華同志,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你是共產黨員……」
張杏華把煙蒂掐滅了,抬起頭來望着周恩來:「周先生,實話對你說吧,這些年我跟着顧順章擔驚受怕,腦袋系在褲腰檔上沒有過過一點安穩的日子!現在顧順章歸順了政府,不管怎麼說日子總可以安穩了。顧順章這樣做有他的道理,我聽我男人的。」
周恩來長長地嘆了口氣:「張杏華,你再想一想……「周先生,你們走吧!」張杏華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我不用多想了。」
周恩來奇怪地望了她一眼,輕輕地擺了擺頭,一言不發,推門走了出去。王竹友、李龍章一下子沖了進來……
「你們……你們想……」
沒有等張杏華再說什麼話,王竹友手中的細麻繩已經套住了張杏華的喉嚨,他使勁一勒,張杏華癱軟了下去……
周恩來走到外面的小客廳,小客廳里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他頗有點奇怪,走下樓梯,站在寬敞的天井裏,不一會兒趙容跟了過來,站到了他的身邊。
周恩來問:「客廳里的那些人呢?」
趙容陰沉地笑了笑,用手抹了下自己的脖子。
「這麼急幹什麼!」周恩來頗有點不滿,「那個斯勵是我的學生,以前救過我們的同志!」
趙容講:「他已經認出了你,把他放出去不是白白地增加些麻煩?」
「還有那幾個人……」
趙容還來不及回答,王竹友急匆匆跑到天井裏:「少山,這是從張杏華的首飾盒裏搜出來的顧順章給蔣介石的信。」
「是嗎?」周恩來大吃一驚:「信中講些什麼?」
王竹友回答:「信中說他糊塗多年,早想擺脫共黨歸順國府……」
王竹友遞過信來,趙容卻將信一把抓了過去,周恩來抬起頭來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又是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個人品質不好,陳賡多次向我反映過,我原諒了他……」
「還有……」洪揚生跨前一步。
「還有什麼事?」周恩來問。
「在亭子間裏發現了顧順章7歲的女兒……」
「留着她幹什麼?」趙容不滿地說:「留着她也是禍根!」
「不,洪揚生,孩子是無辜的。」周恩來堅持地講:「你立刻一個人將她送到浦東去,一定要將她安頓好。」
「好的。」洪揚生回答。
「顧順章家的其他一些親屬怎麼辦?」王竹友又問。
「我不是早說過了嗎?統統處理掉!」趙容非常不滿地說,他加重了語氣:「這一點中央特委已經作出了決定。」
「唉!」周恩來又嘆了一口氣:「這麼多的遺體一定要處理好。」
「這你放心。」王竹友回答:「我們已經弄到了幾處空房子,準備在天井裏挖幾個坑將遺體埋下去,然後在上面做一層水泥地坪,一點痕跡也看不出的。」
「那你們快去干吧,」趙容說:「越快越好!」
周恩來冷漠地望了望趙容,像是在跟他說話,但又像是跟自己說話似的,自言自語地講:「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萬不得已,採取這樣的極端措施,今後歷史又會怎樣看待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