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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內參片:並非四人幫要看的黃色影片

—說說「內參片」那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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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內參片」的內容來看,並非社會上所流傳的那種說法——「四人幫」要看的黃色影片——這完全是一種誤傳。「內參片」有分類,下達譯製任務時只說編號不說片名。其中有江青私人保留的美國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一些文藝片,如後來公映的《魂斷藍橋》,也有一大批歐美拍攝的最新故事影片,其中有描寫外國宮廷政變的,有講暗殺活動的影片,如《女人比男人更兇殘》、《被玷污的勳章》等。

1976年9月12日,張春橋王洪文、江青、華國鋒毛遠新姚文元、陳錫聯、汪東興(從左至右)手挽手在毛澤東遺體前

說起「內參片」人們馬上就會聯想到上海電影譯製廠。「內參片」是「文化大革命」的產物,因為當全國所有的文藝單位、電影廠幾乎都停產鬧革命時,只有上海電影譯製廠從1970年初一直忙到1976年粉碎「四人幫」止,都在忙於譯製「內參片」。上譯廠跟着「內參片」而聞名全國。當時社會上流傳「路道粗的人」就是能看上譯廠「內參片」的人。

我當年是上影演員劇團的演員,在奉賢「電影五七幹校」勞動、學習。劇團的演員按編制分歸海燕、天馬兩個電影製片廠。1970年,我們海燕廠演員高博、仲星火、康泰突然被借到上海電影譯製廠參加工作。當時譯製廠在萬航渡路,和美術電影製片廠在一個大門裏。他們去幹什麼均屬保密,工作結束後回幹校什麼也不能說,當然誰也不便去問,神秘極了,只聽工宣隊說:他們是去完成「無產階級司令部」下達的重要任務,聽上去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沒想到1971年初我也被從「五七幹校」調上譯廠參加工作,更沒有想到我居然從此就留在上譯廠一直干到2000年退休。

什麼是「內參片」

當年「內參片」搞得挺神秘,說白了就是不公映的內部參考片。上譯廠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都譯製過少量的參考片,這些影片是供中央少數首長和外事部門的人員觀看的,以了解世界政治、經濟、文化、軍事動態。而「文革」後期集中譯製了幾十部「內參片」,這可以說是破天荒的事情,而且在一個特定的歷史環境中,這就更增添了它的神秘色彩。

從「內參片」的內容來看,並非社會上所流傳的那種說法——「四人幫」要看的黃色影片——這完全是一種誤傳。「內參片」有分類,編號如「特內」、「滬內」、「影外」、「影資」,下達譯製任務時只說編號不說片名。其中有江青私人保留的美國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一些文藝片,如後來公映的《魂斷藍橋》,也有一大批歐美拍攝的最新故事影片,其中有描寫外國宮廷政變的,有講暗殺活動的影片,如《女人比男人更兇殘》、《被玷污的勳章》等。

「內參片」中有一類影片政治目的是很明顯的,比如日本鼓吹軍國主義復活的影片如《日本海大海戰》、《山本五十六》、《虎虎虎》。我們還譯製了一批蘇聯拍攝的反映二戰時期的影片,如《朱可夫》、《解放》(上中下)。

這期間譯製「內參片」有嚴格的規定。首先是嚴格保密,所有參加譯製工作的人員一律不得外傳片名、影片內容,配音用的對白劇本不得帶回家,配音完成後一律上交、統一處理。凡是不參加這部影片譯製工作的,不管是廠內領導、工軍宣隊,甚至局一級的領導也一律不得看片,這是「無產階級司令部」下達的命令。其二,這些「內參片」譯製完成後統一由徐景賢(當時稱他為徐老三)審查,印製拷貝要用最好的伊斯曼膠片,直接送中央。有些是文化部直接派人來上海取片。當時譯製廠是直接受市委領導,也就是徐老三的領導,「內參片」的一切事務他說了算。

晚上加班譯片白天批判「消毒」

譯製「內參片」期間的怪事、趣聞也挺多。

當時譯製「內參片」都是「特急」、「加快」的命令,弄得我們長時間加班加點,每天夜裏十一二點才到家,有時乾脆睡在廠里,因為第二天早上八點鐘必須趕到廠里參加「天天讀」,這一小時是雷打不動的。開始大家還能咬咬牙堅持,時間長了就不行了,打盹是免不了的。實際上工軍宣傳隊跟我們也差不多,手裏拿着「紅寶書」也在那裏打盹。戲重的演員就利用這一小時背台詞,桌上放一本「紅寶書」下面是一本台詞本。

更荒謬的是當時上面下達了一條嚴格指示——每部影片譯製完成後,所有參加工作的人員必須開展大批判,肅清影片對我們的毒害,叫「消毒」。當時讓我負責影片的大批判工作。批判會必須有重點發言,而且要做到「人人口誅筆伐」。所以在影片進行工作時,我就跟翻譯、導演、配主角的演員打好招呼,早作大批判的準備;同時也組織寫批判稿的快手蘇秀、伍經緯,查閱一些資料作系統的批判。工軍宣傳隊也參加每次批判會,實際上是一種監督,他們每次都要寫簡報向上報告。

影片搞多了,批判內容也就雷同了,不外乎是:這些影片是在宣揚資本主義制度、宣揚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宣揚愛情至上、美化資本家、鼓吹階級調和、毒害勞動人民、影片的女主角是化成美女的毒蛇、為帝國主義的侵略行為塗脂抹粉……有一次配音演員潘我源私下發牢騷:批來批去怎麼幾句話搗軲轆轉,煩人,還不如讓大家休息休息有精力把戲配好。高博早就對我說過:「小孫,批判稿都留着,下次批判換個片名、換個主角名字又好用了。」

徐老三(景賢)對我們廠搞影片大批判還特別關心。有一天快下班時,老廠長陳敘一對我說,下班後留下來,晚上徐景賢來廠審片。當時有規定,「內參片」完成(對白)後立即通知徐景賢。中央明確由他來廠審查,有時把片子送康辦(康平路市委辦公室)由他審看,由於在康辦放映對白雙片(有兩條片子,一條是畫面,一條是對白)不方便,多數是徐景賢來廠審看。審片時規定該片導演陪同看片,以便隨時回答徐的提問,或記下修改意見。所以那天我很奇怪幹嗎讓我也參加?晚上准七點,徐景賢坐着小車來廠看片。老廠長這時悄悄對我說:「萬一徐景賢要問起影片大批判來,你就匯報。」看完影片,徐景賢對配音很滿意,我們送他上車,我正在慶幸用不着說大批判的事兒了,沒想到徐景賢突然關上汽車門轉身問老廠長:「你們影片的大批判還進行嗎?」老廠長示意讓我匯報。「影片的大批判照常進行,從不間斷,有時因為配音太忙,兩三部影片會合併在一起開展批判,有重點發言,並做到聯繫思想實際,人人口誅筆伐。」徐說:「這樣好,這樣好。再忙,大批判、思想上的消毒工作也不能放鬆。」他這才上車走了。我對老廠長說:「老頭兒,你真神了,你怎麼會知道徐老三今天要問大批判的事情?」老廠長說:「你留心看看最近的報紙就知道了,每天都是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文章。」

「殺人」「放火」嚇壞居民

譯製「內參片」期間還發生了擾民事件。上譯廠當時的工作條件很差,錄音棚搭建在二樓的大陽台上,是個又小又悶的標準「漏音棚」。可這個「漏音棚」功不可沒,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在這裏錄了三四百部譯製片。

擾民事件是這樣發生的。有些戲需要有殘響、混響聲,必須在棚外過道里安裝大喇叭,要開棚錄,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聲。現在錄音時不用這樣麻煩,開個混響器就解決了。當時這些戲一般都放在晚上夜深人靜時錄。開始我們沒有注意。「着火啦,快來救火啊!」「殺人啦,快來救命,救命!」——這樣的台詞喊聲把廠周邊的老百姓驚醒了。「哪裏着火了?」「誰殺人啦?」很多居民走出家門詢問出什麼事啦!錄戲只好停下來,第二天工軍宣隊去廠周邊的居委會向居民作解說工作。從那以後凡是晚上要錄大混響聲,都得事先向廠周邊的居民幹部打好招呼、出安民告示,不然我們錄日本的那幾部反映軍國主義復活的影片,周邊的老百姓肯定是要聯合起來圍攻上譯廠,因為片中的台詞有「大日本天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赤膊上陣」一度也傳為笑談。每到夏天,在棚里錄戲實在是受罪。錄音棚又小又悶,只有兩個舊電風扇,有時進棚的演員又很多,棚內溫度高達40℃。每天都要買幾大塊冰塊放在大木盒裏,電風扇吹着降降溫。可正式錄音時,紅燈一亮,電扇就得馬上關掉,避免有雜音。演員進棚錄音如同洗桑拿。有一次全是男演員的戲,演員康泰(已故)實在熱得受不了啦,什麼也不顧帶頭把汗衫脫了,只穿短褲衩,赤膊上陣配音。後來我和高博一直拿康泰開玩笑:「你為『四人幫』真賣力,赤膊上陣配黃色影片。」康泰說:「去你們的!當心我揍你們。」

「內參片」的得與失

現在回過頭來看,「文革」後期譯製這一大批「內參片」還是有得有失的。

首先這些「內參片」中很多影片讓上級了解了世界動態。周總理指出:日本的《戰爭與人》是一部吹捧法西斯的影片,表面上反法西斯,實際上卻在歌頌軍國主義,影片內容很毒,要讓我們的外國使節們了解。李先念同志對幾部日本影片也有過指示:可以在內部小範圍發行、看看影片,事實證明日本在復活軍國主義。

其二,「文革」中搞了八個樣板戲,我們譯製了一大批歐美影片,為樣板戲的創作人員提供了參考片。如影片《紅菱艷》,芭蕾舞劇組的同志跟我聊過,這部影片很有借鑑作用,還說看了多部上譯廠譯製的「內參片」很有啟發,不然我們太閉塞了。

其三,這些影片在中國電影事業恢復期間,讓電影工作者補上了一課:了解「文革」中斷的外國電影生產創作情況。對中國電影後來的復興,上譯廠應該說出了一份力。

其四,當時能參加譯製片工作的人都會感到是一件幸事,又看片學習,又不荒廢自己的業務,極大地鍛煉了譯製廠的創作隊伍,這期間又培養了一批新人,上譯廠第二代的配音演員大多數是那個時候鍛煉出來的。

要說失也是有的,「文化大革命」期間廣大群眾觀看外國影片的權利被剝奪了,當時的文化生活只有八個樣板戲及幾部阿爾巴尼亞、朝鮮影片,讓全國人民度過了一個封閉、文化饑渴的年代。這樣的歷史再也不能重演了。

責任編輯: 王君  來源:東西南北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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