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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大爆炸背後:是一個荒誕中國

剛剛過去的這個周末,對中國而言無疑是悲慟的。相當於破壞力相當於24噸TNT炸藥當量、能量接近於53個戰斧式巡航導彈的天津港大爆炸,將整個中國非正常的一面暴露於廣場中央。

有人在哀嘆第一時間衝鋒救援的消防員生命的逝去,雖然這些犧牲本可以避免;有人在鞭笞天津官員的不作為,即便災難面前任誰也很難面面俱到;有人不滿於看韓劇的天津媒體和一問三不知的發佈會,就算事後有應急補救;有人不遺餘力挖掘着瑞海公司的家底,鑑於這可能直接關係到這場災難的最終定性;有人在呼喊着口號要求政府回購破損的房屋,因為一場洗劫過後曾經溫馨的家園早已被貼上死亡的標籤……

如果這是一場天災,那麼我們每個人都將無處可逃。但如果這是一場人禍,那麼面對慘痛的代價又該如何釋懷?習近平三天之內兩度批示,李克強在爆炸發生後的第四天趕赴現場指揮救援,最高檢及時介入調查瀆職犯罪,中紀委機關報發文「生命代價不能白付」,公安部長郭聲琨誓言「無論涉及什麼人都一查到底」,《人民日報》斬釘截鐵闢謠保留和隱瞞論調之「沒有根據、沒有必要」,新華社痛批「一些地方責任追究失之於寬」……既然如此言之鑿鑿,步子不妨邁得更大一點。

首先是神秘的瑞海公司。公開資料顯示,這家民營企業是天津口岸危險品貨物集裝箱業務的大型中轉、集散中心,是天津海事局指定危險貨物監裝場站和天津交委港口危險貨物作業許可單位。但在工商註冊信息中,這家公司的業務範圍卻只是普通貨物的倉儲。為何瑞海公司可以通過層層關卡,是管理上存在空子可鑽還是這家涉事企業來頭不小?

據《財經》此前披露,瑞海公司的股東之一董社軒乃已故的天津港公安局原局長董培軍之子,去世前還曾遭人舉報。緊隨其後,澎湃新聞的起底報道再次證實,瑞海國際這家民企的野蠻生長背後,還隱現着其他紅頂背景的靠山。想必這也是其敢於「虎口奪食」且屢戰屢勝的最大籌碼。所幸,《天津日報》18日送來最新消息——瑞海公司董事長俞學偉、副董事長董社軒等10人在13日上午已被控制。與此同時,天津市濱海新區兩名廳級官員被立案偵查。

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局長、黨組書楊棟樑也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調查。不過後者值此敏感節點被查是否與此次爆炸相關,尚不確定。

查辦責任人必不可少,但卻並非問責的全部。瑞海公司暴露出的問題,比如管理上的混亂,對於危險化學品重大危險源的土地利用規劃上存在的立法空白等等,如若不從根本上解決,每座城市都可能在遭遇不定時炸彈的襲擊,每個人都可能成為下一次災難的受害者。

其次是火上澆油的發佈會。作為傳遞最新消息的發佈會,雖然一場接一場未曾間斷過,但一問三不知的「劣質」讓其荒誕性暴露無遺。不僅發言人的表情、着裝、語氣極不專業,而且發佈會現場也極為混亂。最應該站在鏡頭前回答問題的部門和官員,都沒有出現,勉強站上去的,好像是新手上路,根本無從把握和收拾局面。

按照人民網輿情頻道監測到的實時情況,每次新聞發佈會幾乎都導致4個以上次生輿情,正向回應遭遇次生輿情覆蓋,網絡傳播中不斷生成新的質疑和吐槽,政府公信力受損。概而言之,次生輿情的生成誘因主要包含四個方面:直播莫名中斷,全媒體時代「掩耳盜鈴」;會議統籌混亂,回應提問多成搪塞推諉;不清楚、不知道、不掌握成回應關鍵詞;人文關懷欠缺,權責「清晰」顯現處置冷漠。荒唐至此的發佈會,如何給死難者家屬一個交代,給天津市民一個交代,給全國人民一個交代,給歷史一個交代?

爆炸事故發生6天後召開的第七場發佈會上,天津副市長何樹山終於現身。在被問及為何遲遲不露面時,何樹山給出的回答雖在情理之中,但卻因未能抓住時效性而淪為託詞。「危險物帶有劇毒性質,必須及時處理,由我全權負責,因此連夜制定方案。對於此次爆炸事故,作為分管安全的副市長,感到深深的自責。」而在次日召開的第八場發佈會上,首次有天津市委常委出席,天津港主要負責人仍缺席。

其三是消防體系的脆弱。當出警時並不知火災原因、第一批進入現場救援者乃編外人員的消息傳來,人們在扼腕嘆息年輕生命消逝的同時,也難以掩飾對中國消防體系脆弱性和荒誕性的憤怒。為何理應非常專業化的消防隊伍,卻充斥着數量之巨的編外人員?為何尚未搞清楚起火原因,消防員就直接以水滅火適得其反?

眾所周知,在大陸正規消防員(即公安消防部隊)是現役軍人,一般服役期為兩年,到期即退役,因此消防員的專業培訓期很短,只有幾天到幾十天,平時和一般兵種一樣進行一些體能鍛煉,總體消防經驗的積累十分匱乏,而這是在救火現場最重要的技能和保命法則。除此之外,近年來由於大陸消防員面臨人力資源缺口,各地方政府也會招收合同制消防員,目前招聘的消防員數量已經與公安消防部隊人數持平。但同樣存在培訓期短,人員年輕的問題,而且各方面的薪酬待遇也較低。

注重專業培訓、注重學歷知識、長期從事消防工作、薪酬待遇佳,這四個要素代表了大多數國家對消防專業的重視,而這都恰恰是今天中國在消防方面的嚴重不足,太多走形式的消防培訓和消防知識科普,太多陳舊或劣質的消防器材充斥在人群密集地,諸多火災和消逝的生命已經為過去的玩忽交了太多的學費,政府應該明白,認真檢討和改革中國消防制度正當其時。

最後是表現失當的天津媒體,荒誕程度無出其右。世界在看天津,天津在看韓劇。雖然是調侃,卻也是用事實說話。經本刊記者梳理,爆炸發生當晚之次日,天津電視台全線坍塌。天津衛視正在播出《逃出生天》,次日早間7時的早間新聞欄目也沒有這起特大事故的報道。更不可思議的是,在隨後長達四小時的時間裏,該衛視播出了一部動畫片和一部名為《糟糠之妻俱樂部》的韓國電視劇。天津早新聞播報事故新聞一分鐘,市長黃興國畫面佔40秒,其他新聞均無涉及;天津二套,每日笑吧;天津三套,電視劇狄仁傑;天津四套,炒菜節目;天津五套,外國搞笑錄像;天津六套,法制中國;天津公共頻道,港片奪命金;天津國際,求職節目……

天津市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官方微博「天津發佈」發佈的第一條消息,定格在凌晨3時52分。這個時間點,距離爆炸事故發生已經過去四個小時有餘。反倒是《天津日報》、《今晚報》勉強給天津媒體挽回了部分尊嚴。13日出版的《天津日報》頭版,除了一條紀念二戰的稿件之外,包括頭條在內的位置刊登了9條和爆炸事故相關的圖文報道;《今晚報》不僅保證了官微的頻密消息更新,次日的紙質版頭版除了一篇抗日短文外其餘也均圍繞爆炸展開。

為何破壞力如此巨大的天津港爆炸,仍然無法叫醒天津媒體?你永遠無法叫醒裝睡的人,除非他願意自己醒來。作為天津本地媒體人,《雅致》雜誌主編王亞君在爆炸發生後如是感嘆——天津從來是一個被管制得很好的城市,老老實實,安安穩穩,家長甚至都不愛說「別人家的孩子怎樣」,以「別出亂子」為第一大綱。這樣共識統一的「順安」心態,在管理者和被管理者雙方,是雞生蛋和蛋生雞的關係,說不清先由誰造成的。但是現狀如此,無力感會波及任何一個與之相關的人。

猶記得薊縣大火後,評論員曹林對於天津媒體一段鞭辟入裏的點評。「這座城市嚴重信息封閉,平常外界看不到這座城市有什麼新聞發生,正面負面都是如此。這種管制造成天津媒體的封閉和媒體人的封閉,難出知名媒體,難出拿得出手的名記,當地媒體和媒體人與外界也少有聯繫。天津媒體不監督異地,異地媒體也監督不了天津。」

做任何事,不鼓勵、沒反應都是最可怕的抹殺。天津這座城市的性格,決定了當地官員的守成和安順。他們並不樂見媒體的刀光劍影,不鼓勵天津媒體爭風頭,於是加速了丟井蓋、積水、撞車、小偷小摸等社會新聞成為主流。廟堂之高不鼓勵,喉舌何以有反應?於是,一些原本有理想的媒體人紛紛選擇逃離,要麼入京,要麼南下。令娛樂明星聞風喪膽的「風行工作室」,靈魂人物卓偉就是新報出去的,當年因「事故」離職,離開天津。

誰來拯救全面淪陷的天津媒體?有人想當然將責任推給了「體制」,因為如果制度足夠好,天津「伴君如伴虎」的心思也不至於如此沉重,媒體也就不會失了稜角;也有人不由分說將天津表現失當的媒體推入無底深淵,畢竟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過,人們集體無意識地忽略了一個細節——勒令CNN停止直播報道的,不是安保人員,不是媒體人,而是天津群眾。

如此來看,透過這場大爆炸,該反思的遠不止天津媒體。更大範圍來看,如果中共將媒體界定為純粹的宣傳機器,那麼舊體制便是最不壞的選擇;如果媒體既服務大局,同時也面對市場,那麼現有的體制問題就很大。這一次,天津媒體以極其慘烈的方式敲響了媒體體制改革的警鐘,執政者以及所有媒體人斷然不能閉目塞聽,錯失反思的良機。

當代中國社會,從上往下、從外往裏看,景色迷人,鶯歌燕舞,如日中天,「風景這邊獨好」;從下往上、從里至外看,破壞欲墮落百出,危機與混亂並存,「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一次的天津港大爆炸,揭開了無數個令人瞠目結舌的荒誕元素,荒誕之載體,有瑞海公司,有發佈會,有消防制度,也有天津媒體。不過,所有的荒誕歸結在一起,則無外乎一再以血淋淋代價被嘲弄的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如何真正走向現代化,如何最大限度避免荒誕重演,關係着習近平能否為中共百年獻上一份豐厚大禮,能否給自己的三十年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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