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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相用腳投票 中國古代雙重國籍居民的幸福生活揭秘

許多政治學者都會讚賞說,歐洲國家設立共管地,體現出務實、理性、妥協的政治智慧。但他們對一千年前的宋遼「兩屬地」卻甚少注意。「兩屬地」的政治競爭性,讓「兩屬戶」多了一項選擇權——儘管他們不能如同現代民主制下的公民那樣用手投票選舉政府(民主選舉制實際上就是一種競爭性政治,西方政黨政治中,政黨為討好選民,往往都會承諾減稅、增加福利,以致在福利國家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卻可以「用腳投票」選擇政府。當遼朝政府虐待他們時,他們就選擇投奔宋朝政府

北宋時,在宋朝與遼朝接壤的雄州容城縣、歸義縣邊境線上,存在着一段特殊的區域,叫做「兩屬地」,宋朝與遼朝政府都認為對它擁有主權與治權,有點類似於現代國際社會中的「共管地」。生活在宋遼「兩屬地」的居民,叫做「兩屬戶」,有點類似於現代國家中那些具有雙重國籍的人。也許我們可以想像:「兩屬戶」要繳納雙重賦稅,服兩份差役,人身自由又受到諸多限制,他們的生活狀態一定很差勁吧?一定有許多人想努力擺脫「兩屬戶」的身份吧?然而,事實與我們的想像恰恰相反,雄州「兩屬戶」的生活條件相當不錯,「兩屬戶」人口也迅速增加——這說明很多人願意成為「兩屬戶」。本文摘自騰訊《大家》,作者吳鈎,原題為《宋朝雙重國籍居民的幸福生活》。

宋徽宗趙佶畫像

北宋時,在宋朝與遼朝接壤的雄州(今河北雄縣)容城縣、歸義縣邊境線上,存在着一段特殊的區域,叫做「兩屬地」,宋朝與遼朝政府都認為對它擁有主權與治權,有點類似於現代國際社會中的「共管地」——今天歐洲的雉島,是法國與西班牙的共管地;摩澤爾河區域,是德國和盧森堡的共管地;而鄰近北極圈的漢斯島,則是丹麥與加拿大的共管地。許多政治學者都會讚賞說,歐洲國家設立共管地,體現出務實、理性、妥協的政治智慧。但他們對一千年前的宋遼「兩屬地」卻甚少注意。

生活在宋遼「兩屬地」的居民,叫做「兩屬戶」,有點類似於現代國家中那些具有雙重國籍的人。當然,國籍是民族國家的概念,宋朝那時候,似乎還沒有國籍的觀念。不過,許多歷史學者也相信,宋代中國已經發展出近代民族國家的雛形,在與遼朝的外交關係論述中,疆界、領土、國使、條約等概念已經清晰地出現。所以將「兩屬戶」理解成具有雙重國籍的居民,也不算荒謬。

北宋時代的「兩屬地」、「兩屬戶」,其實是五代戰亂的歷史遺留問題。五代時,王朝頻繁更替,割據政權並立,後晉向大遼割讓燕雲地區,容城、歸義兩縣也在割讓範圍內。後周又收復容城縣南境與歸義縣南境,並設立雄州,統轄容城、歸義兩縣。趙宋立國後繼承了這一政治遺產,在雄州拒馬河與遼朝對峙。

遼朝也在拒馬河之北重置歸義、容城兩縣,僑借涿州新城為治所。於是在拒馬河兩岸出現了兩個歸義縣、兩個容城縣。河北岸的容城縣與歸義縣歸遼朝實際控制,河南岸的容城縣與歸義縣歸宋朝實際控制。但雙方都宣稱對完整的容城縣與歸義縣擁有主權,有點「燕雲只有一個容城縣、一個歸義縣;拒馬河兩岸同屬容城、歸義」的意思。

宋遼相互征伐多年,一方要北伐,收復燕雲故土;一方要南征,搶回雄州失地、進而問鼎中原,各有勝負,相持不下,最後雙方終於意識到和平的重要性,遂於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訂立「澶淵之盟」,以拒馬河為界,河之北疆土歸遼朝,河之南疆土歸宋朝。同時承認既成事實,將拒馬河兩邊劃為緩衝區,默認為「兩屬地」。南岸「兩屬地」的範圍,大致為拒馬河以南、雄州城以北寬約四十餘里的狹長地帶。北岸「兩屬地」的情況,由於史料匱乏,今人了解極有限,想來應該是涿州新城以南、拒馬河以北的狹長地帶。

生活在「兩屬地」的「兩屬戶」,需要同時向宋朝與遼朝納稅(宋太宗已蠲免了雄州「兩屬戶」的賦稅,後來宋政府考慮到「兩屬戶」如果只向遼朝輸稅,久之恐怕只會對大遼產生國家認同,於是又象徵性地向「兩屬戶」徵收「馬椿火牛草」),並為兩邊政府服差役,所以又稱「兩輸戶」。

出於國家安全的考慮,宋政府對拒馬河南岸的「兩屬戶」作出種種限制,比如禁止他們與遼人結婚;剝奪他們與趙氏宗室聯姻的權利;不准他們私自出本州界,違者判處徒刑。遼政府對「兩屬戶」的政策不詳,想來應該差不多。

也許我們可以想像:「兩屬戶」要繳納雙重賦稅,服兩份差役,人身自由又受到諸多限制,他們的生活狀態一定很差勁吧?一定有許多人想努力擺脫「兩屬戶」的身份吧?然而,事實與我們的想像恰恰相反,雄州「兩屬戶」的生活條件相當不錯,「兩屬戶」人口也迅速增加——這說明很多人願意成為「兩屬戶」。

這是為什麼呢?原來「兩屬地」的性質使得當地的政府與治理形成了一種比較奇特的競爭性。什麼意思呢?我們先來看一個例子:宋徽宗時,雄州發生災荒,「兩屬戶」請求雄州政府蠲免稅收,雄州政府沒有答應。鄰近的瀛州太守王漢之得知後,將雄州官員痛罵了一番:「雄州規小利,失大體。萬一契丹蠲之,為朝廷羞。」這個故事透露出一個信息:宋政府與遼政府在「兩屬地」是暗暗較勁兒的——看誰對「兩屬戶」表現得更優恤。「兩屬地」發生了災荒,一方政府宣佈蠲免賦稅,另一方政府如果沒有跟上,就會覺得羞恥,會讓「兩屬戶」失望,也會被對方政府取笑。

因此,宋遼政府對「兩屬地」居民的賑恤通常都是爭先恐後的。如熙寧九年(1076年)三月,雄州政府向朝廷報告:「全屬南與兩屬人戶並緣邊州軍,累值災傷,物價騰踴,民甚飢窘。乞撥軍糧二三萬石與常平谷,減價,以日計口數,糶與歸信(宋境的歸義縣後更名為歸信縣)、容城兩縣全屬南及兩屬人戶。」朝廷立即批准了雄州政府的請求,下詔撥軍糧三萬石及常平倉儲糧、封樁銀給雄州政府支配,減價糶給容城縣、歸義縣的全體居民,包括「全屬南戶」與「兩屬戶」。

同年下半年,遼朝政府也宣佈賑濟「兩屬戶」。宋朝得悉這一消息後,給沿邊政府下發一道批示:「北人忽爾逾常,飯恤兩屬之民,意必別有所在。可嚴責雄州及緣邊安撫司,委刺事人鈎測其端以聞。」要求雄州等沿邊政府密切留意遼朝政府的舉動,千萬不要讓遼政府搶走民心。

次年,即熙寧十年(1077年),雄州政府發現遼政府召集「兩屬地」五十八村的首領,以及逃移歸業的「兩屬戶」一百五十四戶,宣佈給予賑貸。雄州政府一面致信遼朝涿州政府,抗議「官吏賑貸」;一面火速報告朝廷。宋廷批示:「雄州體量上件所貸民戶,如委闕食,相度具當如何賑濟以聞。」隨後,雄州政府免掉了「兩屬戶」的賦稅,並向他們「賑濟米豆」。

正是因為宋遼兩朝對「兩屬地」的治理存在這種奇特的競爭性,雄州政府偶爾拒絕蠲免「兩屬戶」稅收,才會被瀛州太守王漢之視為是「規小利,失大體」、「為朝廷羞」的蠢事。

雄州「兩屬地」的政治競爭性,不單表現為兩邊政府競相賑恤「兩屬戶」,而且,當一邊政府過度役使「兩屬戶」、導致當地社會秩序受到破壞時,另一邊的政府還會致函對方,表達抗議。如熙寧九年,遼朝政府在「兩屬地」的費家莊六村抽壯丁六十人,置弓箭手。雄州政府即「移文涿州詰問」。

還有一次,由於「遼人刺兩屬民為兵,民不堪其辱」,許多居民都棄家投奔雄州城,「有大姓舉族南徙,慕而來者至二萬」。當時的雄州太守張利一馬上發糧賑恤難民,同時移牒詰問涿州,自此之後,遼人遂「不敢復刺」雄州「兩屬戶」服兵役。

於是我們可以發現,「兩屬地」的政治競爭性,讓「兩屬戶」多了一項選擇權——儘管他們不能如同現代民主制下的公民那樣用手投票選舉政府(民主選舉制實際上就是一種競爭性政治,西方政黨政治中,政黨為討好選民,往往都會承諾減稅、增加福利,以致在福利國家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卻可以「用腳投票」選擇政府。當遼朝政府虐待他們時,他們就選擇投奔宋朝政府。反之亦然。

來看一個例子吧。元豐二年(1079年)三月,「雄州兩輸戶避北界差夫及科柱木修涿州城,各攜家屬來,近本州並關城居止」。神宗指示說:「兩輸戶避役逃移,不免失所,其給口食賑恤。候北界移役少息,諭令復業。」

這時候,遼朝涿州也致函宋朝雄州,表達抗議:「南界縣官以兵馬遮約,不令應役,請速遣回。」雄州政府既沒有依遼朝政府的要求即刻遣返難民——這麼做顯然不合人道主義;也沒有將這些難民納為全屬南居民——這麼做將造成宋遼關係的緊張化。而是根據樞密院的指令,採取折中做法:出榜安慰逃難的「兩屬戶」:「不可遠棄家產,候北界差科稍息,有人招呼,各歸復業。」

一千年前,宋遼兩朝在訂立和平協約之後,承認現狀,將邊境一部分地帶劃為「兩屬地」,由此形成了一種競爭性的治理秩序,這種競爭性的治理讓「兩屬戶」獲益,因此「兩屬戶」才會越來越多。宋人(當然也包括遼人)表現出來的政治智慧,我覺得不差於現代歐美國家在邊境設立「共管地」的務實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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