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6日，緬甸果敢，因為發生戰亂，交通被封鎖，大批在果敢經商的湖南商人走山路回國，返家過年。圖/受訪者提供
大年初一早上，被困緬甸6天6夜的胡志高，終於回到了位於邵東縣牛馬司鎮鐵鋪村的老家。敲開家門的那一瞬間，他感慨：「4條命算是撿回來了。」2014年，在妻子的舅舅的帶領下，胡志高一家和姐姐胡廠勤一家去了緬甸果敢地區做生意。不料戰事突發，胡志高和姐姐的商鋪均被洗劫一空。在果敢，除了逃出來的胡志高、胡廠勤，還有不少湖南商人被困，他們很大一部分來自邵東和祁東。胡廠勤計劃着，待戰火平息，她還想去果敢看看，她不願意數十萬投資就這麼沒有了。親歷炮彈在身邊爆炸，胡志高再也不敢去了。未來怎麼辦，胡志高還沒有想好。回家種田?「不可能。」
出逃，一輛摩托，一家三口以及兩個熟雞蛋
緬北的戰火是臘月二十一這天燒到胡廠勤做生意的地方的。
胡廠勤在果敢大水塘開了一家雜貨鋪，這裏據說是果敢同盟軍領導人彭家聲的老家，因此最早開始打仗。
感受到戰火臨近的胡廠勤，立馬打電話給弟弟胡志高，要他趕緊下山避難。胡志高來不及多想，騎着摩托帶着妻子準備與胡廠勤匯合。在距離胡廠勤還有11公里的地方，胡志高被帶槍的士兵攔下，胡志高被告知，路已經封了，要趕緊折返，仗馬上就要開打。
胡廠勤最終沒有等到胡志高，她與老鄉一道，跋涉數小時到了中國境內的南傘。在難民營里，她親眼看到，那些被打死而無人認領的屍體，被堆在一起，然後一把火燒掉。
胡志高雜貨鋪的對面就是戰士的駐紮點，自從返回雜貨鋪後，全副武裝的士兵就一直在他眼前晃蕩，他們有的背着衝鋒鎗，有的背着火箭彈，還有的扛着迫擊炮。
胡志高說，他帶着妻兒躲在臥室里，打開電視機讓兒子看《熊出沒》，目的是讓兒子不哭，「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在家。」
到了晚上，胡志高也不敢開燈，他和妻子就這麼面對面坐着，一直到天亮。因為怕被發現，他們也不敢說話，時不時一發炮彈打下來，房子都會一震。
戰事開始後，果敢的通信被切斷了。聽不見槍聲的時候，胡志高會跑到隔壁祁東老鄉的店裏，用座機給家人打電話報平安。
並非每一次電話都能打通，在被困的5天5夜裏，胡志高記得只打通了三次或者四次，電話那頭，母親聲淚俱下。
在雜貨店裏被困6天6夜後，臘月二十八，有逃出去的湖南老鄉返回果敢接家人，胡志高打算跟着老鄉一起走。
早上8點多，趁着對面駐紮的士兵還沒有醒來，胡志高騎着摩托車出發。他的背包里，裝了2個熟雞蛋，這是一家三口在路上的全部糧食。胡志高說，出發時他設想了最壞的結果，「如果碰到兵，我們就死定了。」
所幸這樣的情況沒有發生。胡志高走了一條僅夠摩托車通行的山路，遇到泥濘路段，他需要下車推着摩托車走。
一路上沒有食物，碰到山泉就喝一口。晚上11點多，兒子塞了一點點雞蛋到胡志高的嘴裏。這一刻，他覺得比燕窩什麼美味得多。
臘月二十九凌晨，胡志高一行在同盟軍的護送下，見到前來迎接的邊防武警，胡志高說，那一刻真有見到親人的感覺。武警給胡志高泡了一碗方便麵，胡志高已經管不了面燙還是不燙，一咕嚕將它吃下去，「就像豬吃食一樣。」他說。
留在果敢的雜貨鋪，先被搶，後被燒
這個過年，胡志高和胡廠勤本來都不打算回家過年的。在打仗的前幾天，他們將全部存款用於進貨。甚至在打仗的當天上午，胡廠勤還進了一倉庫的貨。
緬北不少人是明朝時漢族遺民，這裏依然保存着和中國相同的過年習俗，因此，這一段時間是店裏生意最好的時候。
臘月二十六，十幾個攜帶衝鋒鎗的人衝進胡志高的雜貨鋪，其中3個人用槍口頂着胡志高，剩下的人則將店裏的貨物洗劫一空，連他兒子喝的爽歪歪飲料以及灶台上的半壺油也被搶走。正月初六，果敢當地人打電話告訴胡志高，他的店鋪被一把火燒光了。
胡廠勤離開時，什麼東西也沒帶。還沒等到胡廠勤回去，臘月二十九，還在果敢的老鄉打電話告訴她，她店裏的東西全部被人用軍用卡車搬走了。
食品是果敢目前最緊俏的物資。胡志高說，漢人是不允許自由行走的，因為商店裏有食品賣，軍方擔心他們會將食物送給對手。有一次，胡志高看見一個人提着食物在路上走，有士兵衝過去，先將食物搶走，又把這個人打了一頓。
「他們現在需要的是食物，如果看到一些沒有用的東西，比如冰箱，他們會一把火燒掉。」胡廠勤說。
被困果敢的這幾天，胡志高至少經歷了3次爆炸，其中一次是同盟軍扔過來的手榴彈，在胡志高身旁十米遠的地方爆炸，他躲過一劫。這種聲響是胡志高無法忘記的。過年期間，每當聽到放鞭炮的聲音，胡志高都覺得很嚇人，他需要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這不是在緬甸。
胡志高說，同盟軍大多躲在山裏打游擊，政府軍用炮彈進行襲擊，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在朋友發給胡志高的照片中，不乏血腥場面。
胡志高無法忘記這次在緬甸被困的經歷，然而，他更擔心的是兒子的心理問題。返回國內後經過昆明火車站，胡志高一行碰到了持槍執勤的特警，兒子拉着胡廠勤的手說：「姑媽快走，拿槍的人又來了。」
再過幾天，兒子就3歲了，能開始記事了。胡志高不知道這次事件會不會給兒子留下心理陰影。回家後這幾天，他都沒敢讓兒子出門。
有人重返戰區，他卻再也不想回去了
胡志高是一名「90後」，去果敢之前，他在邵東姐姐的店裏幫忙。
和所有的年輕人一樣，胡志高也期待着有一天能在城裏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過上更好的生活。眼看兒子越來越大，他想做一些改變。
2014年清明節前夕，在果敢經商多年的妻子的舅舅將胡志高引領到果敢。一個多月後，胡志高又將姐姐帶到果敢。這種「一帶一」的裙帶關係，使得在果敢經商的中國人形成了一種地域特色和家族特色。
胡志高借來十多萬元，在果敢拱掌開了這家雜貨鋪。如果沒有戰爭，大半年時間下來，除去開支，他只賺到一兩萬元，仗一打，就什麼都沒有了，連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大年初二那天朋友送過來的。
胡志高說，在果敢開店不需要辦營業執照，唯一要打通的關係就是當地的「村長」。他開店時，給「村長」送了一些飲料還有煙，價值合計人民幣1000元左右。
送給村長的數額並不確定，唯一的標準是要送到「村長」滿意為止，有一位湖南人想到拱掌開店，送了禮，但村長不同意，店硬是沒開成。
平常遇到一些麻煩事也要向「村長」送禮，比如有當地的年輕人來店裏鬧事，只要村長出面，大多可以平息，而代價則是一條煙。
除此之外，在果敢開店還需要定月「交稅」，「收稅」的人帶着衝鋒鎗來到店裏，按照銷售商品的種類來「收稅」，至於數額，全由「收稅」的人定。在果敢，胡志高每月「交稅」1700元，但他從來沒拿到過發票。
胡廠勤是在祁東人吳德佳的帶領下從果敢跑出來的。在南傘待了不到3天，吳德佳又獨自一人跑回果敢去了，那裏有他一百多萬的投資，吳德佳不願意放棄。
同樣不想放棄的也包括胡廠勤。儘管2月25日的新聞說，緬北的戰爭陷入拉鋸戰，胡廠勤還計劃着，等戰火平息，她還要返回果敢，去大水塘看看自己的店還在不在，「他們只說店裏被搶了，還沒有被燒掉。」
胡志高則沒有這計劃，他再也不願踏足果敢。2015年怎麼辦，胡志高還沒有想好。母親仍在老家務農，但他不會也從來沒想過要去種地，創業的錢沒有了，更大的可能性是去打工。
從果敢回來這幾天，胡志高的朋友一直陪着他。汽車裏響起龐龍的歌曲《家的味道》，胡志高跟着高聲唱了起來，他說，經歷了果敢戰火，才明白什麼是家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