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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中小企業跑路失蹤潮 民企家遺言:我只能以死謝罪

伍宏的了斷方式,付樹兵已經屢見不鮮。付樹兵告訴本報記者,2012年過年以來的日子,是他職業生涯中最艱難的時光,幾乎隔三岔五就接到所擔保的中小型企業負責人跑路失蹤的消息。他沒有一天能睡個安穩覺。兩年來,他的客戶中有十幾人自殺死亡或未遂,30多人跑路,陷入困境而強撐着的則以百計。

6月30日夜,在綿綿陰雨中的南京六合化工園區,民營企業家、南京市六合區政協委員伍宏上吊自殺了。

留在他身後的是兩個殘破的企業和一個殘破的家庭,但他已經無力承擔。死亡,已經成了他承擔這一切責任的唯一方式。

2013年底,南京最大的民營擔保公司鑫信擔保集團資金枯竭,數百家企業受到連累和影響。伍宏,是鑫信擔保眾多客戶中的一個,為已然輕生的多名企業家再添一人。

幾份遺書訴說着他未了的心事——還債和企業拆遷。

資金鍊撐了很久之後,仍然崩斷了,因此‌‌「我只能以死謝罪了,我活得也太累了。‌‌」伍宏在遺書中說道。

資金鍊斷裂前的掙扎

伍宏從事化工行業,擁有兩家公司:南京銀雙環化工科技有限公司和南京宏誠化工有限公司。

據南京銀雙環化工科技有限公司網站介紹,這是一家‌‌「目前國內規模最大、技術最先進的對(鄰)苯二胺生產企業‌‌」。產品不僅暢銷全國各地,對苯二胺還出口日本、歐洲等地。

南京宏誠化工有限公司主要從事醫藥中間體、化工中間體等生產與銷售。

一位內部知情人士向《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表示,上述兩家企業正常時年銷售額超1.6億元,銀行貸款餘額約4000多萬元。

伍宏自殺之前,給不同的朋友寫了五六份遺書。其中一份回顧了企業近5年來的坎坷經歷。

先是被地方政府部門鼓勵做大做強,引入合作方,投資上馬新產品。繼而2008年金融危機過後,政府又出台刺激政策,公司的融資環境非常寬鬆,‌‌「當時鑫信給我的支持是比較大的‌‌」。

但從2012年開始,融資環境驟冷。與此同時,銀行也開始切割與民營擔保公司的合作關係。

‌‌「主要是受擔保公司影響,這時候鑫信嚴重影響了我。‌‌」伍宏在遺書中說。

於是,伍宏開始從社會上借錢來填貸款。一直支撐到2013年年底,而此時,財務成本的增長早已經吞噬了利潤。

支撐到最後,資金鍊終於還是斷裂了。走投無路後,伍宏最終決定:‌‌「走到今天……這麼多兄弟支持我信任我,我只有以死謝罪。‌‌」

拆遷,最後一根稻草

伍宏在遺書中着重談的是拆遷問題(寫到此處字跡開始零亂),拆遷可能會補償一筆錢,這曾經給他帶來過希望。

他所在的南京市六合區長蘆街道化工園區,拆遷非常出名,拆遷糾紛也連綿不斷。2012年網上流傳的霸氣對聯‌‌「拆天拆地拆天地‌‌」,就出自該街道當時分管征地拆遷安置工作的工委副書記王小康之手。

2013年下半年包括伍宏的兩家企業在內,總共有5家企業被列入了新的規劃範圍,要實施拆遷。開會很多次之後,另外3家已經拆了。可是伍宏的企業在評估之後,忽然又傳出消息說先不拆了,緩一緩。

不久,政府網站忽然掛出一則通知:他的兩家企業被列為‌‌「三高兩低‌‌」企業,要求限期停產。

有貸款關係的銀行看到這則通知,立即開始收貸。伍宏頓感窒息,他使出兩招,試圖謀活路:千方百計去融資以支撐運轉,同時尋找合作夥伴。

伍宏在遺書中表示,經過一番努力,後來終於跟一位科技創業家談妥,擬合作上高科技項目,對方將注資2000萬元參股研發新產品。伍宏恢復了信心,殊料,所在的化工園區卻不同意。

一位知情人士告訴記者,當時的說法是,這地塊已經有了新的規劃,投資上新項目恐怕無法得到批准。而伍宏在遺書中判斷,園區不同意的原因或許是拆遷成本會因此抬高。

拆遷的事又忽然有了新說法,明年,有一條馬路將從他們廠區穿過,因此可能會補償一筆錢。

他對此抱有希望:‌‌「如果我能堅持到明年就好了。可是資金鍊斷了,堅持不到那一天了。‌‌」

伍宏在遺書中分析了他死後拆遷可能的進程。他的主觀期望是‌‌「我以這種極端的方式解決自己,以此促成早日拆遷。這樣兄弟們的錢就不會有什麼損失。‌‌」但他也設想了拆遷可能出現的不利後果。

遺書的結尾,他對朋友道:‌‌「欠你的下輩子還吧,下輩子還做好朋友。永別了,好兄弟!‌‌」

擔保之困

到他廠區靈堂送行的人中,鑫信擔保集團董事長付樹兵是對伍宏最愛莫能助的一個。他們曾經合作,後來被銀行‌‌「一刀切‌‌」。

伍宏的了斷方式,付樹兵已經屢見不鮮。付樹兵告訴本報記者,2012年過年以來的日子,是他職業生涯中最艱難的時光,幾乎隔三岔五就接到所擔保的中小型企業負責人跑路失蹤的消息。他沒有一天能睡個安穩覺。兩年來,他的客戶中有十幾人自殺死亡或未遂,30多人跑路,陷入困境而強撐着的則以百計。

2012年2月,受京廣兩地相繼爆發的中擔、華鼎、創富三家擔保公司違規事件影響,絕大多數民營擔保機構的業務被商業銀行‌‌「一刀切‌‌」,進而導致全行業業務量開始急劇萎縮。2012年宏觀經濟不甚景氣,擔保行業無論是機構數量還是在保餘額均出現了大幅度的下滑。

在付樹兵看來,銀行最大的問題在於一旦發現風險苗頭,第一反應就是抽回貸款,把企業抽死也在所不惜,根本不考慮這個企業是不是可能有救、是否通過努力就能渡過難關,或者實現重組。而自己作為民營擔保公司,最希望企業能夠救活、正常生長,進而長期合作。但這一思路不合拍的後果,是鑫信擔保也被‌‌「卷進了絞肉機‌‌」。

銀行跟擔保公司之間的關係,擔保公司居於絕對劣勢。但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擔保公司也會‌‌「絕地反擊‌‌」。2013年底,鑫信擔保公司向銀監會提交了一封舉報信,直指曾經的合作方稠州銀行存在違法行為,卻將風險轉嫁給自己。

該舉報信列舉了5起案例,其中一起為南京洲洋建設公司法定代表人王高躍案。舉報信稱2011年1月王高躍已經涉入刑事案件,而稠州銀行2011年4月仍對其放款500萬,且‌‌「此客戶是稠州銀行高層推薦並要求擔保公司擔保的‌‌」。此後,鑫信擔保於2012年代償該款項。

本報此前曾經報道,真正使付樹兵陷入巨大苦悶的,是100多件案子積壓在法院,判決或執行不了。在付樹兵看來,當地司法系統成了經濟債務的堰塞湖。

‌‌「鑫信一倒,600家企業受連累。如果按照平均3家聯保來計算,將會波及1800家企業。這背後是多少個家庭?‌‌」半年前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付樹兵曾經這樣剖析。

而距離本報上次的報道已歷經半年,那些案件依然在法院積壓着。據了解,鑫信已代償了4億元。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第一財經日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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