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28日,北京時間凌晨3時42分53.8秒,如有四百枚廣島原子彈,在距地面十六公里的地殼中猛然爆炸,唐山——這座百萬人口的城市,頃刻間被夷為平地。這似乎是一場無法預料、無法阻止的浩劫,可是,大自然又確實警告過。正是這些大自然的警告,使得那些於災難發生之後重新搜集起它們的地震學者們毛骨悚然並陷入深思。《唐山大地震——30周年紀念版》全景式記錄了當時人類面對自然災害時的種種表現,追溯了地震前後撲朔迷離的事實與現象,反思了人類在現代化過程中究竟應該如何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終極問題。
恐怖極了的魚
唐山八中教師吳寶剛、周萼夫婦:
1976年7月中旬,唐山街頭賣鮮魚的突然增多。他們只是奇怪,多少日子裏難得買到新鮮魚,為什麼今天特別多,而且價格非常便宜。「這是哪兒的魚?」「陡河水庫的。」賣魚人告訴他們,這幾天怪了,魚特別好打。」這一對夫婦當時怎麼也想不到,一場災難已經臨頭。幾天後,他們於地震中失去一兒一女。
蔡家堡、北戴河一帶的打漁人:魚兒像是瘋了。7月20日前後,離唐山不遠的沿海漁場,梭魚、鲶魚、鱸板魚紛紛上浮、翻白,極易捕捉,漁民們遇到了從未有過的好運氣。
唐山市趙各莊煤礦陳玉成:7月24日,他家裏的兩隻魚缸中的金魚爭着跳離水面,躍出缸外。把跳出來的魚又放回去,金魚居然尖叫不止。
唐山柏各莊農場四分場養魚場霍善華:7月25日,魚塘中一片嘩嘩水響,草魚成群跳躍,有的跳離水面一尺多高。更有奇者,有的魚尾朝上頭朝下,倒立水面,竟似陀螺一般飛快地打轉。
唐山以南天津大沽口海面,長湖」號油輪船員:7月27日那天,不少船員擠在舷邊垂釣。油輪周圍的海蜇突然增多,成群的小魚急促地游來游去。放下釣鈎,片刻就能釣上一百多條。有一位船員用一根釣絲,拴上四隻魚鈎,竟可以同時釣四條魚。魚兒好像在爭先恐後地咬魚鈎。
失去「理智」的飛蟲、鳥類和蝙蝠
唐山以南天津大沽口海面,長湖」號油輪船員:據船員們目睹:7月25日,油輪四周海面上的空氣噝噝地響,一大群深綠色翅膀的蜻蜓飛來,棲在船窗、桅杆、燈和船舷上,密匝匝一片,一動不動,任憑人去捕捉驅趕,一隻也不飛起。不久,油輪上出現了更大的騷動,一大群五彩繽紛的蝴蝶、土色的蝗蟲、黑色的蟬,以及許許多多螻蛄、麻雀和不知名的小鳥也飛來了,仿佛是不期而遇的一次避難的團聚會。最後飛來的是一隻色彩斑斕的虎皮鸚鵡,它傻了似地立於船尾,一動不動。
河北礦冶學院教師李印溥:7月27日,他正在唐山市郊鄭莊子公社參加夏收,看見小戴莊大隊的民兵營長手拿一串蝙蝠,約有十幾隻,用繩子拴着。他說:「這是益鳥,放了吧。」民兵營長說:「怪了!大白天,蝙蝠滿院子飛。」
唐山地區遷安縣平村鎮張友:7月27日,家中屋檐下的老燕銜着小燕飛走了。
同時,唐山以南寧海縣潘莊公社西塘坨大隊一戶社員家,屋檐下的老燕也帶着兩隻剩餘的小燕飛走了;據說,自7月25日起,這隻老燕就像發了瘋,每天要將一隻小燕從巢里拋出,主人將小燕撿起送回,隨即又被老燕扔出來。
寧河縣板橋王石莊社員:7月27日,在棉花地里幹活的社員反映,大群密集的蜻蜓組成了一個約30平方米的方陣,自南向北飛行。
同日,遷安縣商莊子公社有人看見,蜻蜓如蝗蟲般飛來,飛行隊伍寬100多米、自東向西飛,持續約15分鐘之久。蜻蜓飛過時,一片嗡嗡的聲響,氣勢之大,足以使在場的人目瞪口呆。
動物界的逃亡大遷徙
唐山地區灤南縣城公社王東莊王蓋山:7月27日,他親眼看見棉花地里成群的老鼠在倉皇奔竄,大老鼠帶着小老鼠跑,小老鼠則互相咬着尾巴,連成一串。有人感到好奇,追打着,好心人勸阻說:「別打啦,怕要發水,耗子怕灌了洞。」
同時,距唐山不遠的薊縣桑梓公社河海工地庫房院子裏,那幾天有三百多隻老鼠鑽出洞子,聚集在一起發愣。
撫寧縣墳坨公社徐莊徐春祥等人:7月25日上午,他們看見一百多隻黃鼠狼,大的背着小的或是叼着小的,擠擠挨挨地鑽出一個古牆洞,向村內大轉移。天黑時分,有十多只在一棵核桃樹下亂轉,當場被打死五隻,其餘的則不停地哀嚎,有面臨死期時的恐慌感。26日、27日兩日,這群黃鼠狼繼續向村外轉移,一片驚懼氣氛。
敏感的飛蟲、鳥類及大大小小的動物,比人類早早地邁開了逃難的第一步。然而人類卻沒有意識到這就是來自大自然的警告。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一場毀滅生靈的巨大災難已經迫近了。
不可捉摸的信息
大自然確實是在警告人類。
唐山東南的海岸線上,浪濤在發出動人心魄的喧響。7月下旬起,北戴河一帶的漁民就感到疑惑:原來一向露出海面的礁石,怎麼被海水吞沒了呢?海灘上過去能曬三張漁網的地方,怎麼如今只能曬一張漁網了呢?海濱浴場淋浴用的房子進了海水。常年捕魚的海區,也比過去深了。距唐山較近的蔡家堡至大神堂海域,漁民們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從來是碧澄澄的海水,為什麼變得一片渾黃?
唐山地區豐潤縣楊官林公社一口深約五十多米的機井,從中旬起,水泥蓋板上的小孔「嗤嗤」地向外冒氣。7月25日、26日,噴氣達到高潮,20米外能聽見響聲,氣孔上方,小石塊都能在空氣中懸浮。
在唐山地區灤縣高坎公社也有一口神秘的井。這口井並不深,平時用扁擔就可以提水,可是在27日這天,有人忽然發現扁擔掛着的桶已夠不到水面,他轉身回家取來井繩,誰知下降的井水又猛然回升了,不但用不着扁擔,而且直接提着水桶就能打滿水!那幾天,唐山附近的一些村子裏,有的地方,池塘的水忽然莫名其妙地幹了,有的池塘卻又騰起濟南趵突泉那樣的水柱。
人類有時也收到了大自然的信息,可這些信息是那樣的不可捉摸。
在北京、唐山,半夜,不少人家中關閉了的日光燈依然奇怪地亮着。在通縣,有人發現一支卸下的20瓦日光燈管在閃閃發光。
27日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日子。在唐山林西礦礦區,飄來了一股淡黃色的霧。這是一股散發著硫磺味的「臭霧」,它障人眼目,令人迷茫。人們被那股異味熏糊塗了,他們已經看不清這世界的面目,更弄不清大自然正在醞釀着一場什麼樣的悲劇。
人們眨着大惑不解的眼睛,迷迷濛蒙地,不知不覺地走到了7月27日深夜。
大毀滅前的「七·二七」深夜
唐山市郊栗園公社茅草營大隊王財:深夜12點鐘看完電影回家,看見出門前總趕不進院子的四隻鴨子,依然站在門外,一見主人,它們齊聲叫起來,伸長脖子,張開翅膀,篬撒着羽毛,搖搖晃晃地撲上前。王財走到哪兒,它們追到哪兒,拼命用嘴擰着他的褲腿。
灤南縣東八戶大隊張保貴:7月27日深夜,久久睡不着,老聽見貓叫。他以為貓餓了,起來給它餵食,貓不吃,依然叫聲不絕,並亂竄亂跑。
那一夜,唐山周圍方圓幾百公里的地方,人們都聽見了長時間的尖厲的犬吠。
豐南縣畢武莊公社李極莊大隊劉文亮:7月27日夜裏,他是被狗叫吵醒的。當時,他家的狗在院內使勁撓着他的房門。他打開門放狗進來,狗卻要把他拖出屋去。
唐山市遵化縣劉備寨公社安各寨大隊張洪祥:他家的狗也不停地狂叫起來,一直叫到張家的人下了床,狗在張洪祥的兄弟的腿上咬了一口,像要引路似的,奔向屋子外。
大廠回族自治縣陳福公社東柏辛大隊李番:他親眼看見他家的母狗把7月15日生的四隻小狗,一隻一隻從一個棚子裏叼了出來。
夜越來越深了。這是一個充滿喧囂的夜,7月28日就在這不安的氣氛中來臨了。1時30分,撫寧縣大山頭養貂場的張春柱被一陣「吱吱」的叫聲驚醒,全場415隻貂,像「炸營」似的,在鐵籠里亂蹦亂撞,驚恐萬狀。
與此同時,豐潤縣左家塢公社揚谷塔大隊飼養員陳富剛,在一個馬車店裏正起來餵料。他發現騾馬在亂咬亂踢亂蹦,怎麼吆喝也不管用。3點多鐘,60輛馬車的100多匹馬全部掙斷了韁繩,大聲怪叫着,爭先恐後躍出馬廄,在大路上撒蹄狂奔!
與此同時,唐山地區昌黎縣虹橋公社馬鐵莊大隊的李會成親眼看見:鄰居家的二百多隻鴿子突然傾巢而出,飛入房頂上空,盤旋着,衝撞着,久久不肯下落!
顯然,在唐山地震前,許多人都接收到了大自然的警告信號。但是這些信號具有「不唯一性」——天氣悶熱也會使雞犬不寧,連日多雨也會使井水突漲,人們也正是用最尋常的經驗解釋了那些「異常」。知識使人類變得敏銳和堅強,知識也使人類變得聾盲和脆弱。1978年美國地質調查局出版的《地震情報通報》中,刊印了一張幽默照片——一隻閉眼張口、驚恐慘叫的黑猩猩,照片上方寫着:「為什麼我能預報地震,而地震學家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