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代表身份被人頂替，趙芳群有苦難言
真假筆跡的對比
趙芳群的代表身份還有兩年
一場交通事故，讓趙芳群失去一隻腳
3月初的邵東已是早春，草木抽芽，天氣氤氳。趙芳群也希望重獲「新生」，找回自己被「頂替」的縣人大代表資格。
在棠下橋村村委辦公室里，這位從事婦女工作逾二十多年的鄉村幹部，為前來諮詢事務的村民釋疑。起身送別辦完事的村民時，趙芳群邁步稍有遲緩。她對本刊記者解釋說：「左腿裝的是假肢。」
2008年的一起惡性交通事故，讓趙芳群失去了一隻左腿。2009年治療出院後，她又失去了自認為特別重要的一樣東西——2010年3月11日，邵東縣十五屆人大四次會議舉行第三次全體會議後，未被通知參會的趙芳群終於確認，自己的縣人大代表資格被別人頂替了。
如今一年有餘，2011年全國「兩會」正在北京開幕。「如果今年邵東開『兩會』還不讓我去，我要告他們。」趙芳群說。
但是，各種壓力隨之而來。告還是不告，她犯難了。
「被辭職」的人大代表
棠下橋村，是火廠坪鎮一個普通的村莊。火廠坪鎮所在的湖南省邵陽市邵東縣，曾發生過被冒名頂替上大學的「羅彩霞案」。2009年，羅彩霞被中學同學冒名頂替上大學事件案發，邵東一時間名聞全國。
而人大代表趙芳群則是被人公開頂替的。現年54歲的趙芳群，20多年前被村民們推選為村婦女主任。此後，她一直從事與此相關的工作，如育嬰、計生、女童入學等。
2003年，趙當選縣人大代表；2008年，趙芳群又被選為新一屆縣人大代表。「我為民生辦事，老百姓選我當的。」趙芳群說。
「每次人代會我都要提一些民生問題，這裏好多道路很糟糕，我希望政府能為老百姓修路。」2008年7月21日，為了村里修路籌款事宜，趙芳群坐車前往邵陽市。行至半路，發生交通事故。司機當場死亡，趙重傷。「我的肋骨斷了好幾根，現在左手還打着鋼板。腿也沒了。」趙芳群說。
臥床治療期間，2009年3月，邵東縣第十五屆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召開。人大代表們在會議上討論該縣的發展大計，但趙芳群缺席了。
在這次人代會召開之前，當地官方材料即稱，趙群芳已經「申請」提出辭去人民代表職務。
邵東縣人大常委會聯工委的文件顯示，一份手寫的《請求辭去縣人大代表的報告》（下稱《辭職報告》）稱，
「我叫趙芳群，縣十六屆人大代表（應為十五屆，原文如此——編者注），2008年7月因交通事故致殘，行動不便，難以履行人大代表職責。本人自願辭去人大代表職務。」
依照現行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代表法》（下稱《代表法》）規定，「辭職被接受的」，其代表資格將被終止。
但趙芳群否認該辭職報告：「這不是我寫的！」
糊裏糊塗的「頂替」者
「頂替」趙芳群人大代表職位的，叫趙開方。趙芳群「自願辭職」後，火廠坪鎮選區「補選」了趙開方為該選區縣人大代表。
出生於火廠坪鎮泉福村的趙開方，今年50餘歲，是當地小有名氣的「有錢人」。據趙開方稱，這些年來他一直在西安發展，主要做鋼球和鋼鍛生意。「我在西安那邊賺了不少錢，家鄉的人如果過去，都是我來安排吃喝玩樂。」趙開方說。
「去年，我已經參加過一次人大代表會議了。」趙開方對本刊記者說。但他承認，「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人大代表怎麼來的，反正縣裏開人代會時就叫我去。」
來自邵東縣的相關文件材料顯示，趙開方的縣人大代表資格，是由火廠坪鎮人大主席團「補選」而來。該鎮人大主席團向邵東縣人大常委會提交的《關於增補趙開方同志為縣人大代表的請示》（下稱《增補請示》）稱，原縣人大代表趙芳群因車禍致殘不能履職，自願辭去代表職務，「經請示劉細雲主任、李滌非副主任和聯工委同意，在原選區補選趙開方同志為縣人大代表」。
這份蓋有火廠坪鎮人民代表大會主席團公章的《增補請示》，落款時間為「2009年2月29日」。
然而，前述署名「趙芳群」的《辭職報告》的落款日期，卻是「2009年11月30日」。這意味着，在「趙群芳」提交《辭職報告》之前，火廠坪鎮人大主席團的《增補請示》就稱「趙群芳」已經自願辭職。
對於兩份公文落款日期「打架」的問題，邵東縣人大常務會聯工委一位工作人員說，「可能是筆誤吧。」
「就是筆誤了。」火廠坪鎮人大主席團主席李振華說。在《增補請示》上，李振華簽上了「屬實」兩個字，以及自己的姓名。
據趙開方介紹，早在幾年前，「鄉人大主席李振華聽說我賺了不少錢，就到西安來找我，要求我回鄉投資發展。」李振華對本刊記者稱，去西安是為了火廠坪鎮的經濟發展招商引資。對於為吸引趙開方回鄉投資，當地政府開出了何種優惠政策，趙開方和李振華並未透露。
「他常年在西安經商，一年一多半時間都在那邊。」李振華說，有一次泉福村修鄉村路，趙開方個人捐款10萬元。這被當地人視為「豪捐」，趙開方的闊氣也被更多人所知。
2010年3月，趙芳群已經出院，但並未參加當年的縣人代會。「人家不叫我，我自己去也沒面子。」趙芳群說，「如果我自己去，那個頂替我的人怎麼辦呢？」
當時，趙開方並沒有「代表證」，參加會議時只是佩戴着出席證，「就是一個牌牌」。趙開方說。
不知情的「監票人」
邵東縣2010年人代會閉幕後不久，趙開方就回西安了。彼時，沒有參加人代會的趙芳群，開始被一個傳聞縈繞：火廠坪鎮當地民間稱，趙芳群把自己的人大代表資格「出賣」了。
「有老百姓說是我把這個代表賣了。」但是，趙芳群對本刊記者說，「再沒有錢我也要靠自己，我不會拿代表資格賣錢。」
流言還是籠罩着趙芳群。一位自稱知情的邵東縣人大代表告訴本刊記者，買賣「代表權」傳聞的緣起，是火廠坪鎮人大主席團主席李振華去探望趙芳群時，給她帶去了3000元錢。該代表稱，李振華要求趙芳群辭去縣級人大代表的職務，條件是給趙芳群3000元，並報銷因車禍住院的醫藥費1萬元。
趙芳群向本刊記者證實，李振華確實帶來了3000元，並承諾報銷部分醫藥費，「那不是我賣代表的錢。是我還在住院，他們給我的慰問金。」李振華則對本刊記者承認，確實曾經想過要報銷趙芳群的醫藥費，「後來報上去，不符合規定，上面一分錢也不給報。」
據前述不願透露姓名的人大代表稱，李振華吸引趙開方回鄉投資的一個條件，就是讓其當上縣級人大代表。「最初，他希望給龜山村一位代表一筆補償，讓她讓出職務，但後來那人不肯，才想到了殘疾的趙芳群。」
本刊記者向龜山村那位龍姓人大代表求證時，她否認這一說法。
無論如何，在文書上，趙芳群是「自願辭職」了。火廠坪鎮人大主席團於2009年12月26日向邵陽縣人大常委會報告，稱「鎮人大主席團同意」趙芳群辭去縣人大代表職務。
「這都是他們偽造的。我什麼時候寫過辭職報告？」為了證實自己的說法，趙芳群在一張白紙上寫下幾行字，並簽下自己的姓名。比對前述《辭職報告》，筆跡迥然不同。
前述《增補請示》稱，火廠坪鎮為「增補」趙開方為縣級人大代表而進行投票，發出選票5700張，收回5695張，其中贊成票5506張，反對票113票，75票棄權。在監票人一欄上簽名的是「李石平」和「趙文中」兩人。
在辨認了這份《增補請示》上的簽字後，邵東縣人大代表、火廠坪鎮平華村黨委書記李石平向本刊記者表示，「這不是我簽的。我的簽字不是這樣。」隨後，李在白紙上寫下了自己慣用的簽名。
在廣東做生意的龍環村黨委書記趙純中（曾用名「趙文中」），通過手機彩信看到前述監票人簽名後也表示，「這不是我的簽名。」
作為《增補請示》上的「監票人」，李石平和趙純中都稱不知道何時有「增補」代表一事，「他們都是被人代表了。」前述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邵東縣人大代表說。
對此，火廠坪鎮人大主席李振華說：「我回去核實一下。」
代表資格「買賣」風波
李振華給了本刊記者一個說法。「趙芳群對辭掉縣人大代表有意見，主要是兩個原因。一是老百姓說她把這個職位賣了錢，但實際上她沒有拿錢；二是車禍後的治療費，她希望組織幫她解決，而按照政策又不能為她報銷。」
「她不參加會議，我們本來可以提起罷免的。」李振華說，「但考慮到她為村里工作了20多年，在老百姓中的口碑很好，這樣做她面子上會過不去。」
「我們做了她兩次工作，第二次就做通了。她提出主動自願辭職。」李振華稱。
但趙芳群回憶稱：2009年10月，李振華來醫院探望過她一次，就是那次給了3000元。「他叫我辭職，我不同意。我從來都不同意辭去代表職務。」趙芳群說，「我出院後，坐輪椅可以走，現在裝了假肢也可以自己走，怎麼能說我不能履行職務？」
火廠坪鎮坊間流傳稱，李振華是趙芳群和趙開方買賣代表資格的中間人。趙芳群直呼冤枉，「這個人（趙開方）給鎮裏捐了好多錢，修路啊什麼的，但錢也沒有到我手裏。要賣也是別人賣的。」
趙開方則稱，他自己並不清楚頂替了誰。「我個人認為，我還是符合做人大代表的要求的。我為家鄉做了不少貢獻。」他今年還準備投資幾十萬元，在村里辦家綠色食品基地。此前，他還投資好幾百萬元，在家鄉辦了磚廠。
3月3日中午，趙芳群接到了一個電話，是李振華打來的。電話中，李振華希望趙芳群承認：那份辭職信雖然不是她寫的，但是她現場看了，認可了。
「我真的沒有看過，也不是我寫的。」趙芳群無奈地笑着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