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 > 人物 > 正文

周恩來情人和乾女兒孫維世的故事

 

 

 

 

 

 

 

 

 

 

 

 

 

 

 

 

 

 

 

 

 

 

 

林彪說:不管多少年,我都會等你。

                張郎郎

  ◆女犯、夜半歌聲

  一九六八年八、九月份,我從北京看守所的「K字樓」搬到了五角樓。

  在這個時候,在我們樓下的牢房裏有個女犯不斷的喊口號:「打倒野心家,保
衛毛主席!」或者「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

  為這她沒少挨打。聽聲音就知道:不一會兒還給她套上膠皮防毒面具,那東西
不能戴得太久,一會兒就憋得喘不出氣了。剛給她摘下來,她又喊:「真理是不可
戰勝的,野心家爬得再高,總有一天會被戳穿。」「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

  她又被折騰、毒打,每天都是這樣。有時候,半夜裏看守都折騰累了,跟她同
屋住的犯人也沒勁再打她了。這時,她就小聲的唱歌。有時會唱很久,直到哪個打
手緩過勁來,再接着收拾她。她唱許多俄羅斯名歌,也唱《我們是民主青年》、《
酸棗刺》、《行軍小唱》等中國歌曲。至今我還記得她那遠去的歌聲:

    「叮叮格兒,嚨格兒嚨;叮叮格兒,嚨格兒嚨。
     戰士們的心哪,戰士們的心在跳……」

  當時和我關一個牢房的是外交部的造反派頭頭劉煥棟(信使)、李蘭平(機要
員),小李是四川的高幹子弟,在揪鬥陳毅元帥的時候,小李在後台負責看守他。

  陳老總還和他聊了聊天,好像和他爸爸還認識……。

  有天晚上,那女犯又唱起歌來,我悄悄地問小李:你猜她是什麼人?小李說:
肯定是幹部子弟,或者是個幹部家屬。一般的人不會說這樣的話,唱這樣的歌。我
說:這咱們早就這樣討論過,我是讓你猜她是誰?

  他想了想,說:現在抓了那麼多人,咱們怎麼猜啊?我說:會不會是孫維世?

  人們都聽說她讓江青給抓起來了。小李想了想說:「不會吧,如果是她,應該
關到更高級的地方。」他是指她至少得關到秦城。當時我想他說的也有道理。

  十年以後,我剛從監獄放出來,就去上海看受我連累也關進監獄十年的鄭安磐
,他父親劇作家鄭沙梅先生,三十年代在上海左翼作家聯盟活動的時候,認識張春
橋和江青。我們被抓的時候,鄭老先生已經被專案組抓起來了。所以抓鄭安磐的目
的也是要讓他坦白交待:是誰講給他關於當年江青在上海的這些傳聞、這些「反動
謠言」?

  在安磐家見到了孫維世的侄女孫冰,我們自然的談到孫維世之死,我就告訴她
,我在五角樓的那段故事。她和小李子的想法一樣:「不會吧?我想姑姑準是關在
秦城監獄。」我想也可能是這樣,連葉淺予、黃苗子、郁風這些三十年代知名的藝
術家都關在秦城,何況是孫維世呢。當時孫冰就說,她準備寫一本書,記念爸爸孫
泱(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和姑姑孫維世,為他們伸冤,這事情不能就這樣算了。

  她也勸我寫本書留下一個歷史記錄。

  那時,中國的政治氣候還沒有穩定下來,所以我說,我要等一等,再看看,等
我想好了,會再來找她談,好好交流一下。孫冰說:下次你來上海,也可能找不着
我了。我很奇怪:

  「為什麼?你要搬到外地去呀!」

  「我在上海也是住在一個遠親家,我都怕在北京不安全,那些過去的打手和劊
子手,他們現在慌了。你哪兒知道,他們會怎麼想?咱們要追究這些歷史罪行,萬
一他們狗急跳牆,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殺人滅口。我現在就在設法出國去探親,你也
得好好想一想。」她說。

  她這一席話,使我後腦勺陣陣涼風。我想起來,北京公安局到現在還不肯消毀
我那一大堆檔案材料。和我們算是同一個大案子的司徒慧敏之子司徒兆敦(北京電
影學院導演系青年教師)的檔案就給銷毀了。可是,他們說我「里通法國」的問題
,還沒有弄清,所以我的檔案不能燒,這就是說還「留下一個尾巴」。

  我自此決定還是遠走高飛,在死刑號的時候我可能已經變成「失去自由恐懼症
」的患者了,而如今自然變成了個職業世界流浪漢。

  二十年後,我在天涯另一隅的普林斯頓大學,遇見唐達獻(作家協會的領導人
唐達成之胞弟),一起聊當年的囹圄之災,他說:「當年我也關在半步橋,你們比
我們先進去的,是當時一號大案,我們是另一種大案進來的,說我們是『中國共產
黨革命委員會』……」。

  我們自然的談到當時在看守所里關了哪些人,都見了誰。我告訴他,我在五角
樓的時候,有一次放茅,由於犯人太多,看守忙不過來,把另外一個號子的犯人也
放進衛生間來,見到我在外語學院附中的同學夏書林,他指着旁邊一個愁眉苦臉的
中年人,說這是馮基平(北京公安局局長)的「副官」,當初給咱們這些未決犯計
劃每天糧食的定量,就是他幹的,馮基平劃勾的,這回跟咱們一塊挨餓,古話應驗
了,這就叫「作法自斃」。當時我問這幹部:是不是定量太少了。他苦笑着說:那
時哪會想到呢?覺得未決犯反正不幹活,八兩糧食差不多了。沒想到這麼難熬。

  我又問他:那個在走廊里老喊「革命的同志們啊!」的那個人,準是和你一樣
,也是北京公安局的老幹部吧?他默默的點點頭。

  我看他好像什麼都知道,就又問他:「那個唱歌的女的是不是孫維世?」

  他說:「也可能是。她三月份才進來,我們早就被打倒了。根本沒權力去過問
。我自己也覺着像。」嘆了口氣,接着說:「她這麼鬧,在這地方就活不長了。」

  我和夏書林也都這麼想。在監獄裏,這麼折騰的人,被看守說成是「屬家雀的
」─這種鳥氣性大,進籠子就撲騰,就撞杆,不是找死嗎?沒聽說誰養得活家雀。

  此後,我們在監獄裏的十年見過許多這樣的真瘋假瘋的人,最後都死得很慘。

  本來那唱歌的女士住在我們樓下,她輕聲的夜半歌聲,都字字入我耳。

  ◆《保爾·柯察金》女導演

  我小時候,老到中國青年藝術劇院(以下簡稱「青藝」)去玩,可是對孫維世
的印象卻很模糊,因為她和青藝延安來的那撥人,關係不是很密切。

  我和青藝的關係源遠流長,一來爸爸在延安,有一度在青藝工作,他那時也喜
歡演戲,還演過蘇聯話劇《第四十一個》中的那個「藍眼睛的白軍軍官」,所以青

藝的領導和明星都是他的老朋友;二來我的姐姐喬喬自幼就酷愛戲劇藝術,在延安
剛會走路就出台演戲,給第一個演白毛女的王昆配戲,她演「小白毛」。

  五零年,姐姐在育才小學,還沒畢業就跑到中國青年藝術劇院,要求參加剛剛
開辦的「中國青年藝術劇院兒童工作隊」。當時,廖承志是團中央書記兼中國青年
藝術劇院的院長,所以常來青藝和大家見面聊天。姐姐和青藝的領導吳雪、任虹、
雷平等早就很熟,一直是叔叔、阿姨地叫。他們給爸爸打了一個電話,徵求家長的
意見。看爸爸拿姐姐也沒辦法,姐姐順理成章地就成了這裏的小演員。當時我家離
青藝很近,一到周末,就把我帶去玩,我也跟着叔叔、阿姨的叫。我見過孫維世很
多次,在我印象中她很高大,也很爽朗。我那時才六、七歲,看所有的大人都很高
大。

  印象最深的是,青藝舉辦《保爾柯·察金》的首場演出,你想想延安來的土八
路在北京上演一出蘇聯老大哥的洋戲,由蘇聯留學回來的孫維世來導演,又由她的
新婚丈夫大明星金山扮演保爾,還由金山的前妻張瑞芳(後來演電影《母親》、《
聶耳》、《李雙雙》而名聲大噪)扮演女主角冬尼婭。這天沒有賣票,請來許多高
官名流和文藝界的各路人馬。我爸爸、媽媽也都來了,我和姐姐縮在前排靠邊的一
個位置上。

  燈光慢慢暗下來,一下奏起了俄羅斯音樂,音樂聲音慢慢弱下來,大幕緩緩升
起,舞台上是一個青年人坐在那兒釣魚的剪影,隨着音樂、燈光漸亮,金山一點點
地變成一頭金髮,穿着俄羅斯的套頭繡花、燈籠袖的白襯衫,還沒說一句台詞,這
異國情調就把大夥震暈了,全場熱烈鼓掌。

  過去我們看海默寫的話劇《糧食》那唯一的佈景,就是放在地上的一個大木頭
箱子。漢奸四和尚就藏在箱子裏,偽軍隊長李狗剩和八路軍的隊長坐在箱子上鬥嘴
,四和尚在柜子里百爪撓心,我們看得樂不可支……。

  就連當時解放區的重頭大戲《白毛女》,我們覺得佈景就相當複雜了,但和這
正宗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還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有人小聲議論:孫維世現在真夠大度的,也不在乎舞台上的保爾和冬尼婭已經
進入熱戀狀況啦。孫維世在台下從容地邊看邊寫記錄,非常認真和敬業。居然,台
上出現了保爾和冬尼婭擁抱接吻的場景,雖然只有幾秒鐘,把觀眾全震糊塗了。

  全場鴉雀無聲。多咱見過這個景?過去中國的話劇,尤其是八路軍的戲裏邊怎
麼會有這樣的景色,這也只有孫維世這個總導演才敢如此地出位。

  金山和張瑞芳又都是大紅大紫的明星,給人們一個現場愛情表演。在當時絕對
是震撼,據說後來有人建議他們意思意思就行了,別太刺大夥了。也就是他們這個
話劇界的藝術金三角,才可以在剛剛解放的新中國舞台上,就如此飛揚地張開藝術
翅膀而任意自由翱翔。

  我看完這個戲完全被迷住了,回家睡到被窩裏,手裏還拿着那張說明書,還在
看那個演員名單,不斷地唱那個孫維世填詞的主題歌:

    在烏克蘭遼闊的的原野上,
    在那靜靜的小河旁,
    長着兩棵美麗的白楊,
    這是我們心愛的故鄉。

  我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這個曲子也是孫維世寫的,長大以後才知道,這原來是
一首烏克蘭民歌《滔滔的德涅伯洶湧澎湃》,孫維世借用來當這個戲的主題曲。

  ◆上海劇團、藍苹

  孫維世是烈士孫炳文的大女兒,孫炳文在歐州留學時就和朱德是鐵哥們,朱德
又把他介紹給周恩來,據孫冰說,他們三個青年當時就拜把子結了兄弟,好比是桃
園三結義。

  回國以後,孫炳文在廣州,周恩來南下和他秘密接頭,孫炳文抱着五歲的孫維

世,讓孫維世看後邊有沒有可疑的跟蹤,他們坐下來談話,這機靈的小姑娘就給他
們主動放哨,那時,她一直叫周恩來「周爸爸」,所以後來人們開玩笑說孫維世一
九二六年就參加革命了。

  一九二七年國共分裂,孫炳文英勇就義。孫維世的母親任銳女士帶着四個孩子
東躲西藏。孫維世十四歲的時候,媽媽把她託付給當時上海的左翼文藝團體東方劇
社的領導人金山和章泯,後來又轉入到「上海業餘劇人協會」和聯華電影公司。為
掩人耳目給孫維世改名叫李琳。當時,這裏聚集着中國最優秀的演員:金山、趙丹
、陶金、魏鶴齡、顧而已、舒繡文、王瑩、吳茵、藍苹,還有小李琳。

  金山本人扮演過《夜半歌聲》裏的宋丹萍,轟動全國,是當時第一部中國恐怖
片,廣告上說:已經嚇死了一個女郎,怕死的不要來看。越這麼說觀眾更瘋狂地要
來看。

  主題歌《熱血》一時唱遍大江南北:

    誰願意做奴隸,
    誰願意做馬牛,
    人道的烽火,
    已燃遍整個歐州。
    我們為着博愛、平等、自由,
    願付出我們的熱血。
    甚至我們的頭顱!

  金山的太太王瑩是著名女作家,又是當時文化修養最高,處事為人最得體的電
影演員。還有剛剛竄紅的趙丹和藍苹。藍苹因在劇團里和王瑩爭演女主角連連失敗
,就無理取鬧;同時她一會和趙丹的把兄弟影評家唐訥戀愛、結婚,一會又甩掉唐
訥,唐訥自殺未遂,鬧得滿城風雨。劇團里大家對藍苹都有看法,任銳女士讓李琳
少和這個「作風不好」的演員接觸。

  藍苹寂寞的時候,找小李琳聊天,沒想到小李琳也應付了兩句,就藉故離開。
這大明星可動了肝火:連這小孩子居然也敢冷落我。

  後來有人說:江青有「記仇特異功能」。三十多年後,她把原來這個劇團的人
不是抓起來,就是設法迫害致死。

  她的記性實在好。
  
  一九三七年,十六歲的孫維世和哥哥孫泱到武漢八路軍辦事處,要求去延安參
加抗日。一來,也沒熟人介紹,二來,嫌他們年紀太小,被拒絕了。孫維世不肯走
,就站在門口哭。正好周恩來從外邊回來,周恩來問明情況就說:

  「你年紀也太小了,回去問問你爸爸同不同意?」
  「我爸爸被國民黨槍斃了。」孫維世說。

  周恩來忙問:你爸爸是誰?「孫炳文。」周恩來一聽愣了,說:
  「你是小維世呀!我是周恩來。是周爸爸啊!」

  孫維世一下撲到周恩來懷裏痛哭失聲……。他們兄妹二人就這樣被批准到了延
安。

  孫維世去抗大黨校讀書,她十六歲,活潑、大方、漂亮,又能歌善舞,在延安
成了眾矢之的,當時延安抗日青年男女比例是十幾比一。

  同年,藍苹也到了延安。她倆在延安成了最亮麗的兩朵花。

  ◆延安「大小姐」

  一九三八年為紀念「一二八」抗戰,延安的文藝工作者演出了話劇《血祭上海
》,由於江青在劇中扮演一個姨太太,孫維世扮演了一個小姐,從此以後人們就叫
江青的綽號:「二姨太太」,叫孫維世的綽號:「大小姐」。

  當時抗大校長林彪就非常喜歡孫維世,只是她年紀太小,她只是覺得這是長者
的關懷。而且,她心中只有「周爸爸」一個人的身影。

  孫維世一休息就去周恩來的窯洞,鄧穎超也很喜歡她。孫維世叫她「小超媽媽
」。據孫冰說:周和孫自然地產生了感情,已經超出了父女之情……至於他們「父
女」到底「好」到什麼程度,就難以考證了。中國從來沒有那種「獨立檢察官」。

  這類事情屬於私隱範圍,除非「小超媽媽」非得對簿公堂不可,實際上無論從
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不可能的。

  當時在延安,「革命」就意味着破壞舊制度,和舊習俗徹底決裂。所以在男女
交往方面空前地開放。美國記者史沫特萊曾經對延安流行的「杯水主義」大為感慨
,中國婦女性觀念解放的速度使她震驚。

  鄧穎超主動提出孫維世天天往這兒跑,最好正式過繼她為契女。在大家都同意
後,鄧穎超給任銳女士寫了一封信,說明這個意思。任銳當然喜出望外,自己的女
兒認了這門乾親,實在太幸運了。

  一九三八年,孫維世入黨。很自然地作為周的女兒和延安的上層有了密切的聯
系,朱德為讓兄弟在天之靈安心,把孫泱調來做自己的秘書。連毛澤東都很喜歡孫
維世,似乎也當成自己的女兒。

  這是孫維世的黃金時代。    
 
   ◆莫斯科、林彪

  一九三九年七月,周恩來去中央黨校講課的路上,從馬背上摔下來造成粉碎性
骨折,中央決定讓他去蘇聯動手術。在準備走的那天早上,孫維世趕到他們窯洞,
說她也要和他們一起去,要去蘇聯上學。周恩來說:這要主席批准才成。孫維世轉
頭上馬,去找毛澤東。周恩來的飛機準備起飛的時候,孫維世直接策馬跑到飛機跟
前,手裏揮動着一張毛澤東的親筆手諭。

  她先在東方大學學俄文、學政治,然後去莫斯科戲劇學院表演系和導演系學習
。在衛國戰爭時期,她和蘇聯人民一起渡過了艱難的歲月。

  一九三八年三月林彪從閻錫山晉軍防區路過的時候,被哨兵誤傷,傷得很重,
同年冬天來莫斯科養傷。當時延安的中央醫院只是幾口窯洞,藥品還要靠宋慶齡
人的幫助輾轉運來,醫療條件又能好到哪兒去?

  林彪來到莫斯科,在中國留學生中引起了轟動,因為中共第一次重創日軍的「
平型關大捷」指揮員是林彪,他成了民族英雄。留學生知道孫維世認識林彪,就讓
她去請林彪給大家做報告。

  林彪一來就坐在孫維世旁邊,他平常很內向,這時卻口若懸河,給大家講戰鬥
故事,給人印象非常平易、熱情。後來大家再請,如果孫維世不在,林彪就提不起
精神,以後索性就不來了。那些大學生頓時明白了,以後要請林彪一定得派孫維世
去。

  林彪的太太張梅是陝北米脂縣人,都說「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林彪當時
娶了個當地的美人,應該很滿意了。可是到莫斯科,張梅和孫維世一比就土得掉渣
。張梅雖然文化不高,也相當忍讓,一看林彪不高興就打電話請孫維世來玩,孫維
世一來,林彪什麼毛病都好了。

  據說有一天,孫維世來看林彪,張梅去看她自己的朋友了。林彪請孫維世吃了
飯,然後兩人就出去散步。在白樺樹林裏,林彪向她訴說自己的婚姻已經亮起紅燈
,兩個人懸殊太大,沒有共同語言,最後向孫表白心跡,說:對你來說是件大事,
你不必急於回答。

  孫維世一直沒有回答,也沒有完全拒絕。一九四二年林彪歸國的前夕,鄭重地
向孫維世求婚,希望一起回國,共同奮鬥。

  孫維世說:是毛主席、周恩來送我來上學的,我還得在這裏學四年,現在半途
而廢算怎麼回事,現在我不想別的,就想繼續學習。

  林彪說:好吧,我先回去了,不管多少年,我都會等你。

  一九四六年,孫維世學成歸國。同時回來的有李立三的夫人李莎和林伯渠的女
兒林莉,到了哈爾濱,孫維世自然住在南崗的李立三家。她聽說林彪就住在不遠的
地方,第二天,就跑去看林彪。

  可以說林彪遵守了諾言,回到延安就跟張梅離婚了;也可以說他並沒有遵守諾
言,他一九四三年就娶了大學生葉群,並且有了兩個孩子。

  孫維世這時完全沒有責怪的意思,當初她也沒有給過他確切的允諾,現在只是
來看看老朋友而已。林彪執意要設宴給她接風。

  李莎、林莉都參加了這次難忘的家宴。當時林彪是中共最強大的東北野戰軍(
後改為第四野戰軍)的司令員。這個宴會比當時黨中央宴會的規格不知高了多少倍
。三個從莫斯科回來的活潑、開朗女郎談笑風生,葉群當時身體不太好,就黃着個
小臉靜靜坐在一旁。對比如此鮮明,沉靜的林彪又心情不好了。葉群討好的挾了一
塊鹿肉放在林彪碗裏,林彪吼了一聲:「我又不是沒手。」葉群說不出的委屈。

  可她也不是傻子,什麼都明白了。三朵花走了以後林彪接着大發脾氣,葉群說
了句暗示林依然喜歡孫的話,林彪就大發雷霆,拍桌子、摔板凳。

  孫維世離開哈爾濱去河北看周爸爸、小超媽媽。葉群越想越氣,就用李莎的名
義給孫維世發了一封電報,說:我們家不歡迎你,你不能再回哈爾濱。孫維世莫名
其妙。後來,她見到李莎時問起這件事,才弄清楚這是葉群的移花接木之計。

  孫維世一笑了之。

    ◆所有的偉人都喜歡她

  在西柏坡周恩來見到孫維世,非常高興,連毛澤東也說:這孩子大了。當領袖
們去開會了的時候,鄧穎超就對孫維世說:你也不小了,該考慮嫁人了。孫維世說
:我不着急,等全國勝利以後再說吧。

  江青見孫維世就問:過得怎麼樣?還對她說:回來你就知道了,這裏壞人很多
,對我們母女都壞極了。你是周恩來的女兒,我是毛主席的夫人,咱們要團結起來
好好收拾他們。

  孫維世覺得她心理一直有問題,就有意迴避她,連主席那兒也不大去了。江青
很氣,說:

  「孫維世人小架子大。」
  
  一九四九年,毛澤東和周恩來要去莫斯科和斯大林會面,這是毛澤東有生以來
第一次出國,江青要求一起去,毛澤東不許。而孫維世被任命為翻譯組組長,還兼
管中央的機要工作。火車一開,江青留在月台上,孫維世向她揮手告別,江青心裏
是什麼滋味,沒人體會得出來。

  毛澤東不愛坐飛機,從北京到莫斯科要走一個星期。據孫維世的近親說,在路
上毛澤東老要孫維世到他的包廂里去介紹蘇聯情況。一天晚上,孫維世哭着跑出來
去找周恩來,周馬上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撫摸着她的頭髮連連說:

  「要顧全大局、要顧全大局……。」

  這個傳聞是不可能驗證的,但當時還是傳得沸沸揚揚。

  在北京,江青約過幾次孫維世,孫維世都藉口工作太忙,沒理這個茬兒。於是
舊恨又加了新仇,而她卻渾然不覺。

  中國是古國,古話全在理。孫維世留學沒學過這些:什麼「人怕出名豬怕壯」
啦,什麼「寧可得罪十個君子,不可得罪一個小人」啦,等等。

  孫維世當時的大紅大紫,無形中就在不斷結仇。中共第一代領導人(包括烈士
在內)的子弟們,哪有一個比得上孫維世的才華、孫維世的風貌、孫維世的藝術成
就:她翻譯了外國名劇《一仆二主》、《女店主》,導演了《保爾克察金》、《文
成公主》、《馬蘭花》等;又和其他藝術家共同創建了實驗話劇院……。

  其它眾多阿哥、格格無人能出其右。孫維世以後最有才華的應是葉劍英的女兒
凌子,但似乎只有一部不錯的作品《原野》;再有就是羅瑞卿的女兒羅點點寫的回
憶錄,還是不錯的;至於鄧榕的大作《我的父親鄧小平》,只能說是一本好女兒寫
的書;陶鑄的女兒陶斯亮也寫過感人的回憶文章;也有不少人寫了《我的爸爸……
》,但都談不上「才華橫溢」四個字。唯有轟動一時的葉劍英義女戴晴,曾經在中
國詫叱風雲,但屬於新聞界的名記者,還不是正宗的藝術家。

  孫維世的橫空出世,真是天時、地利、人和。可謂一代才女。許多黨的領導人
對她都稱讚不已。連羅瑞卿大將都說:

  這是我黨培養的第一位戲劇專家,紅色專家!

  光芒四射的星星在上下一片喝彩中自然得意非凡,得意必忘形。雖然她經常出
中南海,主要還是去西花廳,礙於大醋罈子江青的陰陽怪氣,她就不怎麼去見毛
澤東,當時這樣微妙的情感關係明明佈滿了定時炸彈,孫維世繼續天真地誤解,以
為所有的偉人都喜歡她,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時她真可以說:天下者,我們的天下;國家者,我們的國家;我們不說誰說
?我們不做誰做?

  江青後來刺她一句:說到底你還是個草包。意思是說,這麼多名相大將都圍着
你的石榴裙轉,你怎麼糊塗成這樣,下嫁一個戲子?

  ◆「戲子」金山

  孫維世在蘇聯上學太久,學糊塗了,對中國幾千年的官本位制,幾乎完全不明
白,因為在她的眼裏,只有一個「戲子」金山──

  金山十幾歲就混跡於上海十里洋場,雖然沒條件讀書,可是聰明過人。照樣學
樣,在藍衣劇社混上個跑堂演員,可是人高馬大、漂亮,富於激情,頭腦靈活,口
齒便捷,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是典型成功的都市邊緣人。

  他幾乎同時參加上海最有勢力的兩大幫派:青紅幫和共產黨。上海青紅幫老大
杜月笙認他為義子,共產黨也需要這樣能「混」的人,一九三二年就發展他入黨。

  後來人們給他的小老弟趙丹取個外號叫「混世魔王」,可比起金山「混」的本
事,趙丹就差了行市了。

  金山入黨後,黨內情報首腦李克農要他一定維持好和杜月笙的關係,因為蔣介
石對杜月笙一直都畢恭畢敬。

  田漢、陽翰生策劃、夏衍編劇的《賽金花》,洪琛導演,金山演李鴻章,王瑩
演賽金花,藍苹只能演小妓女。這戲一炮而紅,從上海演到南京,場場爆滿。金山
成為當時的「話劇皇帝」。

  他很快又變成社會名流,和蔣介石也都見過幾面。這一切得到周恩來的激賞。

  金山本來想跟周恩來去延安,周告訴他:

  「你應該留在這裏,爭取到更多地方去演出,擴大知名度、擴大影響。」

  周很明白,這混世魔王要是去了延安,等於壓在陰山背後,就失去了他特有的
魔力。

  金山心領神會,和《鹿鼎記》裏邊的韋小寶一樣,暗自竊喜:「兩邊都是俺的
人」。很快他和李宗仁、白崇禧就關係密切了,在這桂系軍閥重金邀請下,率團南
下廣西。在桂林盛大出演,宣傳抗日。金山得風借水,繼續南下,先後到了雲南、
香港、新加坡等地,這就是當時轟動一時的「南洋巡迴演出」。

  雖然一路異國情調大開了眼界,可是也被外國當局多方刁難,使演出不如金山
希望的那樣輝煌,使他揚威天下。可是他成功地向南洋富豪陳嘉庚等各地華僑為抗
日募集了巨額款項。

  回到重慶後,周恩來對這次巡迴給予大大的表揚,認為把抗日的風火點到了南
洋。

  王瑩知道金山風流倜儻,又混跡江湖,早晚也不是她的歸宿之地,毅然和金山
分手,自去美國留學。她心比天高,不甘心就此沉淪在演藝圈裏,一心想當讀書人
,於是和地下黨員謝和庚先生,一起遠走高飛。據說,金山為此也傷心了一段,但
他決不可能長久的寂寞。

  郭沫若的新劇《屈原》已經殺青,郭才子指定非要金山主演不可,王瑩已經遠
渡,陳波兒、藍苹等北上延安,於是選中了張瑞芳,由她扮演屈原的丫環嬋娟。

  第二幕是郭沫若的得意之作《雷電頌》,縱觀郭沫若全集,資料不少,研究不
少,真正如閃電般才華的光芒第一次閃現於他的長詩《女神》,第二次就在這個當
年的絕唱──《雷電頌》中閃爍出奪目的華彩。

  郭沫若有如此豪邁之文采,卻沒有同樣豪邁的表述能力,只有通過金山渾厚的
嗓音、激情的肢體語言,懾人的精神力量,才把郭沫若的夢想境界發揮得淋漓盡致
。《屈原》的演出,造成了更大的轟動,金山成了不可動搖的話劇皇帝。小報上又
大肆渲染王瑩出走的花邊新聞,金山周圍一下圍滿了各種女性崇拜者……據報導有
一位有臉蛋沒腦子電影明星因為追不上金山而自殺……。

  金山的感情模式不是一見鍾情,而是日久生情。第一個有記錄的女朋友易小姐
,似乎是鄰居;第一任太太王瑩是和他同一劇團的女一號。現在他又自然地和張瑞
芳墜入情網……他們閃電結婚。

  日本投降了,舉國歡慶。國民黨派出眾多「接收大員」從投降的日偽手中接收
大量的動產、不動產,許多人因此發了大財。著名導演蔡楚生拍了部經典作品《一
江春水向東流》,描述一個原來嚮往革命者,後來因為混跡官場,腐化墮落,更當
上了接收大員,一時得意非凡,數不盡的金錢、美女,他搖身一變,變成當代陳世
美,電影結尾處白楊扮演的女主角傷心透頂,先是含淚託孤,然後就投江自盡……

  很多人說,這就是金山啊。

  原來金山真地變成了國民黨的接收大員,去長春接收日偽的電影製片廠,當了
廠長,還拍了一部電影《松花江上》。回到南京後,解放軍的炮火已經打到長江邊
上。國民黨組織和平代表團到北平和共產黨談判,代表團的代表有:張治中、邵力
子、黃紹雄、張士釗、李蒸和劉斐;顧問是屈武、李俊龍、金山、劉仲華。一個共
產黨員變成國民黨談判代表團的顧問,可見金山多麼能混。

  中國青年藝術劇院成立那天,院長廖承志向大家說:

  「我向大家介紹的這位副院長,就是共產黨的大特務金山。」

[next]

  當時,青藝的主要演員有兩撥;第一撥都是從延安到東北,然後再來北京的老
革命,總導演孫維世又是眾所周知的紅色公主;另一播是從「國統區」來的,也是
白區的左翼藝術家。

  今天,看金山來參加這個開幕典禮許多人都不以為然,認為也就是黨的統戰政
策,讓他來這兒混碗飯吃罷了。要不是他和張治中等國民黨要員一起留下來,表示
願意和共產黨同舟共濟,那麼他這個接收大員早該抓起來了。

  廖承志這麼一說,人們才恍然大悟。原來金山是隱藏了十七年的共產黨員,金
山頓時身價百倍,成了中國青年藝術劇院的實際領導人。這是金山名利雙收,一生
中春風得意的最高點。後來張治中見到他笑着說:

  「金山,你真是個好演員。」

  ◆北京青年宮婚禮

  如今排練《保爾·科察金》,孫維世是總導演,金山是演員。金山深知一個藝
術家沒有作品等於零,他一進劇組非常敬業,認真排戲,琢磨角色,服從導演。這
部戲是孫維世的處女,作一個二十九歲的姑娘導演這些大牌名星,真是麻秸杆打狼
----兩頭害怕。經過共同的努力,認真的磨合,磨出了一台又大又洋的好戲。

  現在人們都不太清楚,這磨合的過程中的細節,沒有人會去弄清。總之,戲排
好了,轟動北京;金山又離婚了,也轟動北京。

  人們不知道是首演式之前,金山和張瑞芳就分手了,還是後來的事?當時一切
都在變化中,都在更新中,都在歡樂中,就連離婚也不被認為是難過的事,也是吐
故納新嘛。

  也就是差不多的時候,戲劇界的神童吳組光和演員呂恩也離了婚。呂恩到我們
住的小院去散心,我們後院就住着當年上海灘的大漫畫家張光宇,那時經常有北上
的新知故雨在這裏聚會。
  
  五零年八月八號,孫維世買了紅玫瑰、蛋糕、蠟燭,跑到中南海西花廳,趁周
恩來夫婦沒有回來之前,自作主張佈置了一番。周恩來和鄧穎超一回來莫名其妙,
孫維世才說:「今天是你們的銀婚紀念日!」周恩來夫婦大為感動,可同時也知道
她必有所求。

  原來,周恩來堅決反對孫維世想和金山結婚的事。他倒不是不喜歡金山這個人
,可是他知道金山風流成性,孫維世跟他會吃苦。再說,她的條件在中國當時應該
是第一號種子,嫁給金山就委屈了。

  這時候,周終於明白刀山火海也攔不住孫維世。這是孫維世第一個非嫁不可的
人。

  一九五零年十月十四號,北京青年宮張燈結綵,金山和孫維世身着禮服在門口
迎客,北京的各界名流紛紛來賀。趙丹也特地從上海趕來,同時,張瑞芳卻飛向上
海,離開這傷心之地。

  當鄧穎超出現的時候,孫維世很激動,也很失望。鄧穎超解釋說:總理今天有
重要會議,實在不能脫身。其實誰都明白,周恩來是不會來的。

  總理真是洞若觀火,還有些幽默感,帶來的結婚禮物使所有的人大吃一驚:鄧
穎超拿出一個薄薄的小包,讓新婚夫妻一塊打開。周圍親近的朋友都在靜靜圍觀,
原來竟是一本《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金山一看,就尷尬的笑了。

  大家都明白這是觀音菩薩給混世魔王上個緊箍……。

  正在這時候,出乎眾人意料之外,來了三輛汽車。江青帶着毛岸英、毛岸青、
李敏、李訥四個孩子來了。

  許多導演和演員都是她當年的朋友或同事,可江青目不斜視,只和鄧穎超打個
招呼,然後跑去祝賀新人。好像其它人她都不認得。那時,她還沒什麼權力,只是
擺着第一夫人的架子,於是大家也假裝不認識她。孩子們在中南海憋得夠嗆,哪兒
見過這麼熱鬧的晚會,很快就溶入歡樂的人群。只有江青繼續獨自坐在沙發上冷落
別人,自然被眾人冷落。

  孫維世發現沒人和江青說話,有些過意不去,畢竟是大喜的日子,俗話說:不
打送禮的人。她就走過去陪江青說話。江青問:

  「你怎麼不去看我?」

  「有什麼事嗎?」

  「還不是想問問你和主席去蘇聯的事。」

  孫維世臉也變色了,但勉強忍住,一輩子一次的大喜日子,決不能為此掃興。
就顧左右而言它。

  沒人知道江青刺她這一招,是得到了快意,還是更難受?

  江青臨走才拿出禮物,是一副很講究的鈎花被套。

  ◆金山風流到朝鮮

  周恩來沒有看錯。

  一九五一年,金山和文化藝術慰問團到朝鮮戰場去,他在那面名頭也很響,金
日成很高興他的來訪。金山一激動就表示他要好好採訪,然後寫一部描繪中朝抗美
的電影。金日成大為讚賞,讓自己美貌的女秘書給金山當導遊兼翻譯。說不清誰先
動了情,總之他們倆都「犯了錯誤」。金日成勃然大怒說:我們在灑鮮血保家衛國
,你們卻在這裏腐化墮落。一怒之下,槍斃了那個女秘書。

  礙於金山是中國人,把他交給彭德懷。彭德懷請示北京,要借金山之頭向金日
成謝罪,周恩來連忙命令把金山押回北京處理。

  一到北京金山便被當眾宣佈:開除黨籍、撤職查辦。金山關在北影隔離審查,
先拉回青藝批判,平常被他光芒刺傷的人,覺得感情被他傷害的人,都義憤填膺…
…。

  從中央到群眾都等着孫維世的一句話,金山的命運就繫於這一線。

  孫維世慢慢站起來走到台前,只說了一句話:

  「金山犯了不可原諒的罪行,我相信:這是他最後一次了!」

  人們都愣了,金山的命太好了。如果換了江青或者什麼別人,金山就算不死也
得扒層皮。一般人的天性,都會因憤怒而失去理智,如果因為金山傷透了孫維世的
心,她要出這一口惡氣,周恩來決不會袖手旁觀。

  金山被押回北影,孫維世給丈夫準備換洗衣服送去。在關押的幾個月中,孫維
世面無笑容,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到周末就去探監。上級也明白孫維世的心意,可
能是俄羅斯文學的影響,她的所作所為已經不符合新中國的國情了,最後,公安部
長羅瑞卿發話:金山不用審查了,他就那麼點生活問題,讓他去勞動鍛煉吧。

  金山終於回到了家裏,向孫維世負荊請罪。他死裏逃生,當年不可一世,如今
「夾着尾巴做人」。

  等他們後來搬到北京飯店西邊南夾道,當年皇城裏的古建築里,這個大院也住
着雷平等青藝的領導。孫維世把最南邊隔開來,變成一個單獨的小院子,這可能是
當時中國最奇怪的一個家庭──通天的「紅色公主」和一個在石景山鋼鐵廠勞動改
造的「附馬」。這段時間,他們和外人很少來往。孫維世去中南海也是獨來獨往。

  總理有時候也問:金山怎麼不來了?孫維世說:他沒臉見人。

  孫維世用心良苦。當時中蘇關係還不錯,文藝界還是拿蘇聯專家當聖人看,來
了一位名導演維斯里,要在中國排一場契可夫名劇《萬尼亞舅舅》。找了許多男演

員都不能使這位導演滿意,他問孫維世中國就沒有更合適的男演員嗎?孫維世就順
水推舟推薦了金山,維斯里本來就聽說過金山。在他的要求下金山結束了勞動改造
,回到中國青年藝術學院,成功的扮演了《萬尼亞舅舅》,受到中外一致好評。

  雖然從此金山又回到演藝界,可是遠不像過去那樣輝煌。在藝術上他還在不斷
探索,自編、自演、自導了話劇《紅色風暴》,他主演了施洋大律師,又一次轟動
了話劇界,並被搬上銀幕。但他只是一個演員了。 

    周恩來一反常態,「自殺或滅口,值得調查。」

  ◆不理睬「江青同志」

  在那個時代,孫維世的確與眾不同,她在大紅牆內的子女們中間最有才華,
最有條件,有可能成為政治、藝術雙重的大紅人。由於金山事件,她依然選擇「
為愛情犧牲」,犧牲了她政治層面上的機會。如果她和金山劃清界線,毅然決絕
,她可能在政治上步步青雲。但她對紅牆內的多數黨內要員基本看不上眼,覺得
他們改不掉農民習氣,都變成大大小小的土皇帝,這似乎跟她在莫斯科所受的熏
陶格格不入。她寧願和政治中心,保持適當的距離,繼續在優越條件下發展其藝
術才能。

  一九六四年夏天,我和爸爸的老朋友魯少飛的兒子魯蘭成,一起去看青藝的
新戲《杜鵑山》,時間到了也遲遲不開幕,人們說:要等中央首長。我們氣得要
命,這個當官的也不按時來,害得我們久等。大約等了一刻鐘以後,燈光才暗了
下來,這時看到一群人在黑暗中慢慢走向貴賓席。開演後,我看那貴賓席上有一
個人穿了一身黑衣,那在當時真是奇裝異服了。我小聲對蘭成說:中南海里怎麼
還有這種怪物。他連忙叫我別胡說。

  就在這個晚上,江青在劇場休息時,召見了孫維世。後來孫維世回憶說:她
第一眼沒認出來是江青,以為是一個修女或者神父,因為江青一身玄色,還披着
大黑鬥蓬。

  江青的意思很清楚,最近她參與了京劇改革,也想參與話劇改革。她也知道
話劇界人才濟濟,很多都是她的老相識、老同事或者她的老師輩,要參與話劇改
革談何容易?她對孫維世說:《杜鵑山》這齣戲有很多問題,希望和孫一起拿這
個戲作為試點,進行話行話劇改革。孫維世不卑不亢的說:

  「我現在已經調到實驗話劇院了,來修改青藝的劇幕不太合適,再說,現在
我準備到大慶去體驗生活,也準備在話劇上有所突破,所以沒有時間和您合作了
。」

  孫維世的婉言謝絕,等於說,你江青對話劇根本就是外行。這更深地得罪了
江青。江青最受不了的是被別人瞧不起。

  同年十月,孫維世參加周總理作為總導演的大型歌舞演出《東方紅》的坐談
會,她剛剛坐好,江青突然來了,偏偏坐在她的旁邊。這時候,毛澤東已經開始
對文藝界表示很不滿意,開始對舞台上老是帝王將相、洋人古人提出了「誰佔領
了舞台」的問題。江青又一次、也可能說是最後一次向孫維世發出邀請,或者說
是一個最後通諜,她說:

  「你導了那麼多戲,有沒有問題呀?這回該到我那兒去了吧。」

  如果孫維世對政局的險惡有所了解,如果有足夠的聰明會抓住這個機會向江
青示好,雖然長遠來看也不見得有好的結果,但至少有可能免除將來的殺身之禍


  孫維世照樣對江青不予理睬,孫維世眼中只有總理一個人。這次的回絕使江
青不再奢望把孫維世收編在自己的小團體中,決心等待機會加倍報復了。

  ◆江青打了周恩來一個耳光

  一九六七年九月,江青、陳伯達在接見北京大專院校紅衛兵的時候,兩人異
口同聲: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孫泱是壞人,是特務。江青補充說:他是日本特務
,蘇修特務和國民黨特務。人們認為江青突然對孫泱發難,一是為了從他那兒打
出來朱德的材料(從延安起孫泱就是朱德的機要物秘書),二是圍點打援,整孫
泱,孫維世一定會跳出來。

  幾天以後,孫泱慘死在中國人民大學的地下室里。

  孫維世按奈不住悲憤,寫了幾封信。一封是給江青:孫泱決不是特務,死因
可疑,要中央文革派人去調查;又給周恩來寫信。這時候,孫維世不像過去那樣
可以隨便去看周恩來,自己的哥哥突然慘死,若是往常,她一定立刻跑到中南海
西花廳去,孫泱也是周恩來的義子。這時孫維世只能寫信,一定是周恩來事先為
了種種原因,不讓孫維世隨便來西花廳,可見周恩來當時的處境也是戰戰兢兢,
如履薄冰。

  孫維世給總理的信里說了什麼,沒有人知道。可是總理當時也沒有能及時作
出有效的努力。

  江青步步緊逼,十二月突然派人抄了金山的家,並把金山逮捕。

  江青和葉群私下達成這樣的共識:我的仇人你幫我抓,你的仇人我幫你抓。
江青明確表示,孫維世是她的仇人。葉群立刻說: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孫維
世實際上早就是她們共同恨之入骨的情敵了。

  中央專案組在逮捕要犯或逮捕比較特別的犯人,都要周恩來簽字。據我所知
,在這時期周恩來簽字逮捕的還有他的親弟弟周恩壽,王光美的哥哥王光琦,還
有我們幾個學生等等。我想這些簽字中最使他痛苦的可能只有一個人。

  據說抄家前後,江青截獲了孫維世給周恩來或者是給毛澤東的一封信。在這
封信里,孫維世希望毛澤東立刻制止江青的政治活動,因為被她迫害的人太多了
。江青拿了這封信去找周恩來,憤怒指責周恩來縱容己的乾女兒反對無產階級文
化大革命。

  據孫的近親回憶:當時江青為此打了周恩來的耳光。周恩來居然忍吞聲。這
除了由於毛澤東、江青當時正處於強勢地位,還是由於他們想孫維世和他的關係
大作文章。周恩來一言不發,默默在孫維世的逮捕證上 心地簽下自己的姓名。

  孫維世這時已經預感到自己隨時有危險,在和妹妹孫新世最後見面的時候,
說:「現在有人要陷害周總理,我只是一個小人物,我死了沒關係,絕不能連累
他,一定要保住他。……我不會自殺的,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一定是被別人殺
的。」

  江青借葉群之手,用空軍現役軍人逮捕孫維世,既沒有把她送到金山等人關
押的秦城監獄,也沒有送到軍隊的軍法處,她不能讓周恩來能夠保護孫維世。

  她出人意料地把孫送到已經被軍管的北京公安局看守所。軍管組有個副組長
叫劉傳新,野心勃勃,一心向上爬,對江青和葉群自然唯命是從。

  ◆「孫偽士」:關死對象

  孫維世家被徹底抄乾淨,把照片和信件全部密封,直接送到江青的住處。這
裏邊有孫維世和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首長合影的照片,有這些領導人給她的親
筆信,甚至有人說還包括林彪當年的情書。

  還有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初期江青給孫維世表示友好和親昵的長信,還有康
生給寫給孫維世讚揚她的藝術造詣的長信。江青一邊翻閱一邊撕毀,最後全部付
之一炬。

  只留下一張照片,後來她拿去威脅周恩來,這是周恩來接見孫維世、金山和
大慶職工演出《初升的太陽》劇組的合影。這是樹立「黑標杆」的鐵證。

  孫維世被捕以後,對中國情治系統了如指掌的周恩來,居然多方查詢都找不
到孫維世。因為他沒想到江青讓劉傳新把孫維世的名字改成「孫偽士」,並被定
為「關死對象」,那意思是:這種犯人由於特殊原因不審不判,慢慢關死。對這
種犯人可以採取任何手段來折磨,但「以不打死為限」,避免將來親屬的追究。

  一九六八年三月中旬,周總理在人大會堂和東北地區的代表開會。突然,他
的衛士長成元功接到江青辦公室的電話,說:江青還沒有吃飯。成元功在中南海
工作多年,知道江青的口味,親自在小山東廳安排給她準備了晚飯,又和汪東興
一起站在人大會堂門口等江青。江青下了車後,成元左請她先去用飯。不料江青
勃然大怒,說:為什麼不讓我去開會?一定是周恩來在開黑會。成元功分辨道:
你願意開會可以立刻去,我們是接到通知才給您準備晚飯的。

  江青憤怒的說:你就是周恩來身邊的一條狗,孫維世就是睡在周恩來身邊的
一條狼!

  然後她徑直衝進大會堂,當着與會的人員,質問周恩來,大鬧了一個多鐘頭


  由此可見江青當時的精神緊張到什麼程度,周恩來可能就是這個時候終於查
清了孫維世的下落。江青乾脆以攻為守,先發制人。

  周恩來只能面對現實:這是江青和葉群聯手做的,又是和軍隊中的造反派合
作的。他若挺身而出,會有更多的麻煩。他非常清楚,她們抓孫維世目的還是「
意在沛公」,準星就描在他身上。

  一九六八年八月十七日,劉傳新在北京體育館召開的八千人「控訴批判大會
」上,把北京公安局的領導全部打成特務和壞人,局長馮基平定為「特務分子」
,邢相生定為「特務嫌疑」,閔步瀛定為「京津鐵路局督察室特務」,焦昆定為
「CC特務」,張烈定為「叛徒嫌疑」。宣佈對馮基平、邢相生等二十四名公安
局領導幹部逮捕法辦。二十三日,劉傳新又將八百一十四名公安幹警定為「叛徒
、特務、反革命分子」,集中到良鄉關押審查。

  這時北京公安局已經是他們的一家天下,可以為所欲為,放心大膽地對孫維
世迫害。

  也就是這個時候,我們變成她的上下樓鄰居。

  我們也議論過她為什麼不老老實實,也許還可以熬過去,何必要如此剛烈?
有一天,她從外邊回來,別的獄友叫我快趴到門上的小窗看看是不是孫維世,我
看見一個隊長走在前邊,後邊兩個犯人推着她往前走。她低着頭提着腳鐐,頭髮
都披在前邊,根本看不見面孔。那兩個特選的犯人,一看就是一臉橫肉的殺人犯
或刑事犯。一路上對她打打踢踢,那警察在一旁視而不見。

  看來她每天的日子都是在被折磨中,也許她不斷的找機會呼叫或唱歌,希望
有人能透出消息,否則默默無聲也一樣會被折磨而死。九月份,又放了一批「聯
動分子」和其他高幹子弟。他們出去後,有人向周恩來匯報了北京看守所的黑暗
和殘酷虐待犯人的第一手材料。但也沒有能將她救出生天。

  中央專案組在追問孫維世的「罪行」的時候,最感興趣的是她和周恩來的關
系,孫維世矢口否認。

  同樣,在追問第一個《白毛女》王昆的時候,也一樣追問她:

  「和周恩來說過什麼『xxxx的話』?」

  如果他們真能抓到貨真價實的桃色新聞的話,那麼一夜之間就可以把周恩來
從聖人的祭壇上打翻在地。

  一九六八年十月十四號,孫維世慘死在五角樓。人死之後,手銬腳鐐都沒有
除下。

  一九六八年十月十七號,周恩來才知道孫維世已經死了,一反他隱忍的常態
,揮筆親自寫下:

  「(孫維世)自殺或滅口,值得調查。」

  又寫到:

  「應進行解剖化驗,以證實死因。」

  可以說,孫維世之死給了他極大的刺激;也可以說,到這時候他完全不必顧
慮了,因為孫維世不可能再有任何新的口供。

  在江青授意下,劉傳新迅速將孫維世火化。當孫新世到公安局要求姐姐的骨
灰時,得到的回答是:不留反革命的骨灰。

  周恩來的這次反攻也被他們輕輕給化解掉了。

  ◆報仇:槍斃十七個看守

  一九七六年打倒四人幫以後,新上任的軍委秘書長羅瑞卿、王震和前公安局
長馮基平等人,為慘死在北京公安局的冤魂們討回公道。當然,這主要是為象吳
晗那樣的高幹,或為象孫維世那樣的格格或阿哥們招魂。

  在追查之前,一九七七年五月十九日,軍管的北京公安局長的劉傳新趕緊自
殺了。他太知道那些冤魂是不會放過他的。

  但這次的內部清查,非常明確只是清查那些迫害過革命老幹部的「三種人」
,唐達獻告訴我:北京公檢法系統抓了十七個典型,都是手上有革命幹部血跡的
看守員或審訊員。對他們內部審訊並秘密槍決,王震和馮基平親自去監場。

  理由是很充足的:在井崗山時代中共中央已經規定不准以肉刑求供,下達了
正式文件;此後又三令五申,在文化大革命中周總理也下達了以毛澤東的「要把
犯人當人看」的語錄作為導言,宣佈不准在監獄中對犯人施以肉刑或變相體罰,
如有這種情況犯人可以直接舉報,甚至直接向中央反映。(海生按:今天中共的
公安們,有沒有把法輪功「犯人」當人看?)

  這十七個人被槍斃了,並沒有經過公開的法律程序。只是「知法犯法、家法
制裁」,也沒有在社會上進行任何宣傳。因為同樣的冤情實在太多了,如果都去
追溯法律責任,那麼將可能動搖中共的國家機器的根基。所以鄧小平提出了「向
前看」的原則,一筆帶過。

  據說北京公安系統的這次清理後,對被清理的這些人的家屬只是宣佈:因公
徇職。可是勞改系統的幹警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對他們震動很大。此後他們
在看管政治犯時都會仔細考慮一番。這倒是對減少公安局內的肉刑和體罰起了一
定的作用。

  一九七七年十一月,國務院、中央軍委發出《關於在公安部和北京市公安局
工作的軍隊幹部調回部隊的通知》,軍管會時期留下的七百九十三名軍隊幹部全
部撤離北京市公安局。這次清理是在北京公安系統的軍代表都已經回到軍隊去了
以後進行的。那些手上有「革命老幹部或幹部子弟」鮮血的軍人也沒有因此逃出
生天。據說軍隊也按同樣模式進行內部清理,把一批這種軍人押解到雲南秘密處
決,也以「因公徇職」通知家屬。
  
  孫新世後來向有關部門追問:為什麼當時沒通知她姐姐死亡,讓她及時去收
屍,最後連骨灰也沒有見到?人家的回答更為有趣:我們不知道孫維世還有個妹
妹。

  當金山出獄後,知道了孫維世的悲慘下場,痛不欲生。見到孫新世的時候竟
誤以為是亡妻的歸來。也算是給他們兩個為孫維世難過的苦命人,最後的一點補
償。

    晚年他們二人相依為命……。

  金山知道了孫維世死難日期是一九六八年十月十四日,不知他當喜當憂?因
為這天正是他們結婚的十八周年紀念日。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孫維世的故事。至於在五角樓遇見的是不是孫維世,至今
無法證明。      

 
張郎郎:1943年11月生於延安中共中央醫院,後來在北京就讀。1963年畢業於北京外語學院附中法語專業;1968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美術理論系;1968至1978因組織文藝沙龍等思想罪被捕入獄,一度判處死刑,六年後改判有期徒刑十五年;1977年12月31日假釋出獄。1978年開始在中國中央美術學院任教, 並為校刊《中國美術》的編輯,此後歷任《中國國際貿易》雜誌編輯、《中國美術報》副董事長、華潤公司中國廣告公司駐京辦公室主任和香港《九十年代》雜誌專欄撰稿人。1990先後為普林斯頓中國學社研究員、康乃爾大學東亞系住校作家、德國海德堡大學東亞系住校作家。現旅居美國,自由撰稿人。

責任編輯: zhongkang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08/0716/95327.html